事實證明，不僅富弼與歐陽修熟，晏殊也不遑多讓。

　　剛過了年，晏殊便被委任為知貢舉，一聽聞消息，舉子們的投書便如雪花般向晏府飛來。

　　“二娘子，”晏然正受了王氏的托，給晏崇讓選一些開蒙的讀本，就見顧嬤嬤匆匆而來，低聲道，“大姑爺與大娘子歸寧了，太太問你想不想過去，若是想可一同來用午膳，若是不想，便規避一二。”

　　晏然詫異，“初二都不曾回來，怎么此時回來了？”心中卻是清楚，之前未回怕是在婆家不受重視，結果晏殊得了知貢舉便巴巴地前來，可見楊家這貞烈的婆婆當真不好相與。

　　“母親希望我去么？”晏然審慎地看顧嬤嬤。

　　“按常理，出家的姑娘歸寧，姊妹們自當前去相聚?！鳖檵邒甙孙L不動，“但若是二娘子身子不爽利……”

　　晏然低咳了幾聲，“那請嬤嬤向母親告罪，就說女兒偶染風寒，雖甚想見大姐姐，唯恐過了病氣，故不敢貿然前去，請母親與大姐姐原諒則個?！?p>　　顧嬤嬤滿意道：“還請二娘子好生將養，這份燕窩是太太賞賜的，二娘子可命小廚房做了，對養生有益?！?p>　　“謝過母親?！贝檵邒咦吆螅倘槐阕屛⒂陮⒀喔C收回庫房，日后再做處理。

　　“為何太太不讓娘子過去？”疏雨覺得此事不同尋常，便低聲問道。

　　晏然若有所思，“要么我那姐夫也被請入了內院，要么就是我那姐姐有什么體己話想和父母親說，總歸是為了科考罷了。”

　　過了陣，前面傳來絲竹管弦之聲，斜雨出去打探后，神情古怪地回來了，“姑娘，老爺在堂上擺酒席招待姑爺，將樂班歌姬都叫去了。”

　　“姐夫是才子，這有何稀奇的？”晏然微微一哂，心道晏殊不知是真糊涂還是將這對夫妻當外人，女兒正新婚燕爾，便用美貌歌姬來招待女婿，換誰都覺得稀奇。

　　她不禁杞人憂天起來，若是他日富弼來訪，父親也如此招待他，那豈不是丟盡了體統。

　　晚間，她去王氏處請安，卻見桌上晚膳動也未動，王氏冷著臉，群仆噤若寒蟬地站在一邊。

　　晏然與顧嬤嬤對了個眼神，輕聲走到王氏身后，站著為她布菜，夾了幾筷子清爽可口的小菜。

　　王氏看了她，臉色倒是緩和了些，“二娘子也坐下一道用吧，難為你還愿意過來給我這個太太請安，須知這府中也無人把我當一回事，都盼著我早些歸天呢?！?p>　　“母親慎言，”晏然按了按她的肩，“咱們還是先用膳吧，五弟呢？”

　　“他已經用過，被奶娘帶下去了?！蓖跏蠚忸^過了，也知失言，便將仆人喝退，二人沒聲沒響地用了頓壓抑至極的晚膳。

　　膳后轉移到內間飲茶，王氏的面色更是難看，“你可不知你那好姐姐今日做了什么又說了什么?！?p>　　“哦？”晏然雖覺得晏如見識短淺，可慣來佩服其巧言令色、巧舌如簧，怎么也想不到她竟將王氏得罪到如此地步。

　　王氏恨恨道：“楊察想今年下場，但由于他們已經完婚，故而需回避。

　　“他不愿回避？”晏然心中已有猜測，只未想到竟如此直白。

　　王氏冷笑，“晏如顛來倒去說了半天，我就聽出來兩個意思，要么你父親上書求回避，放棄這次知貢舉，要么就請你父親作保，讓楊察參加明年的制科?！?p>　　晏然依然笑得溫婉，笑意卻未達眼底，“哦？父親雖不知制科，可一次有兩個女婿中舉，難免會惹人非議，官家恐怕也會加以取舍。她就那么篤定富弼一定會落第，楊察必然會高中？”

　　“是啊，”王氏撇了撇杯中茶沫，“我將晏如的話轉告給了你父親，你父親便設宴款待楊察了。”

　　晏然恍然，這倒是可以解釋晏殊一反常態的態度了，“那父親最終是如何決定的？”

　　王氏似笑非笑，“你覺得你父親會為了這么不知好歹的東西放棄自己的前程，知貢舉是多少讀書人一生所求，何其榮耀！”

　　“更關鍵的是，這一科的進士，盡數是父親的門生，以后也會成為父親的臂助?！标倘坏吐暤?，“若是錯過了這次知貢舉，太可惜了。”

　　王氏贊許地看她，“能看透這一點，實屬不易。日后富弼很有可能也會成為朝中要員，朝事我們雖不該太多置喙，可更不能一無所知?！?p>　　“女兒受教了?！标倘桓Ａ烁Ｉ?，“若是楊察不肯回避，又該如何？”

　　王氏嘆息，“你父親就是考慮到了一點，恐怕要上一個自陳表了。好在之前都是封卷，等到拆卷，若是他真的中了，到時候再請官家決斷吧?！?p>　　晏然禁不住為晏殊感到難過，“就算如此，父親極有可能還是會被有心之人指摘……”

　　王氏擺擺手，“難為你有這番孝心?！?p>　　顧嬤嬤在一旁欲言又止，王氏不耐道，“怎么？”

　　“老爺半道被馮姨娘截走了，說是四郎身子不適?！?p>　　王氏眸光一暗，“四郎總是病怏怏的，回頭送棵山參過去?！?p>　　晏然暗笑，這是要吊命么？

　　“母親放寬心，”晏然云淡風輕，“父親自有決斷，自不會被人三言兩語便誆了去?！?p>　　王氏恨鐵不成鋼地看她，“我還不是為你操心！若是馮雪柔那個賤人又哄了你父親，讓楊察真的去成了制科……”

　　晏然難得打斷她，“母親勿憂，女兒并無半分憂慮。”

　　見王氏滿臉不滿，晏然一條條解釋，“其一，富彥國由范公、陳公同時引薦，王沂公對他也頗為看重，父親絕不會棄他不顧；其二，馮姨娘雖有復寵之勢，但到底奴仆出身，我并不以為她能勸動父親?！?p>　　“當然，最重要的一點，”晏然難得有些臉頰發熱，“制科比的不是酸腐文人的吟詩作賦，而是經世濟民的策論。女兒以為，富彥國絕不會輸給任何人?！?p>　　她頂著王氏揶揄的目光，又重復了一遍，“我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