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被討厭了?”
清苑里回蕩著王鈺激動的聲音,忘憂揉了揉耳朵,示意她稍安勿躁。
忘憂剛剛出門就被她“劫”了去,一路乘著馬車來到郊外。清苑是王家園林,也是王鈺的及笄禮物,她在家里待悶了便會約上人一起去清苑玩耍。
至于玩耍什么……忘憂看著面前被稱為“撲克牌”的紙片,忍不住抽了抽嘴角。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王鈺聽完忘憂隱去一些細節的敘述,幾乎拍案而起。六殿下讓她別過去,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嗎?
不,這可不行。王鈺竟比忘憂還著急,連灌了自己好幾口水才鎮定下來。她自己已經見不著殿下了,如果忘憂也不能見,誰來給她當僚機!
“沒有那么嚴重……”忘憂不知怎么解釋既不透露宇文淵病情又讓王鈺滿意,索性閉口不談讓她自己去誤會。
“哪里不嚴重!你可能不知道,殿下從小就討厭與女子親近,一定是知道你是女子就討厭了。”王鈺哭喪著臉,用手蘸著水在桌布上畫圈圈,“我的命怎么這么苦,想談個戀愛怎么這么難……”
若是可以,忘憂現在一定滿臉黑線,扶額搖頭,但她只是淡淡微笑著,心緒早就飄掉另一件事上。
“管好你的狗。”流影那張臉又出現在她面前,好像光靠眼神就要將她生吞活剝。究竟是誰在從中作梗?九爻盟?可入云鶴的出現已經說明了不是。倉羽寨?馮幼旭斷不會違背她的意愿行事。
那么便是舊臣?
王鈺招來身邊人吩咐她讓小廚房多做點點心,末了又加了一句:“還有我前天做的燒烤架也拿出來,叫師傅多串點肉……”
她突然轉過頭來問道:“你喜歡肥肉嗎?”
忘憂被她那么一問拉回了思緒,燒烤?晉國好幾年前就不流行了。肥肉?忘憂搖了搖頭。
王鈺笑得更歡了,拍了拍忘憂的肩頭:“我也是!我宣布,以后我們就是無肉不歡組合!不過吃燒烤還是要點肥的烤出來才香。”
她又轉頭繼續吩咐身邊人,多精少肥,又報了一串蔬菜名,這意思是要一起烤了。
王鈺帶著忘憂來到后院,一進門便見大片草坪,遠處一片白茫,白茫環繞著的便是一池碧水。
“這里離海遠,又想享受沙灘又想靠海,只能用湖水替代了。”王鈺解釋著,多了幾分驕傲之情。這可是天下獨一份!
但當忘憂看到“王鈺牌燒烤架”時又愣了會兒神:這東西她怎么從來沒見過!難道是從蒙國那邊過來的?
這東西分為上下兩層,具是鐵質,上層呈凹槽型,下部放柴火,中部是橫欄,上部有幾對細槽。
王鈺咂了咂嘴,將串好的肉與蔬菜放進下層:“可惜不會制不銹鋼,鐵匠師父能聽我意思做成這樣已經很不錯了。”
她升起火,將肉串卡進細槽中,不時翻轉著:“我也是頭一次用……不知道會不會產生什么不好的化學反應,也許不會有化學反應……我文科生……嘿嘿,橫豎大夫在后院待命,應該不好有生命危險。”
忘憂已驚得說不出話,為了吃,王鈺連性命也不顧了嗎!還有那個什么化學反應,聽起來是個危險的東西。
“我……”忘憂欲言又止,見王鈺如此興致勃勃,也不好拂了她的意思。
王鈺專心致志烤肉也沒空管忘憂的反應。她從烤架下層抽出一個罐子,旋轉了蓋子便往肉上撒,霎時間肉香撲鼻:“這香料可是我從蒙國商人那兒買的,叫做孜然。現在還是外國的東西。”
忘憂輕輕點了點頭,蒙國臨海,與海外國家多有貿易聯系。那些新奇的海外玩意她也見過幾次,都是蒙國的進貢,但她還未嘗過孜然,只是聽過名字罷了。
王鈺以為她一無所知,更加得意起來:“這種東西也只有像我們王家這樣的大家族才有渠道買到。你那么瘦,可得多補補,我保準能把你喂胖。”
“好。”忘憂看著王鈺不斷往肉串上涂抹各種醬料,刷了一層又一層油,中部橫桿上聚了好些油向下滴,一股不好的感覺油然而生——
“啊!”
從底部竄出一縷火苗攀升而上,瞬間將烤串包裹。王鈺受驚立刻收回手,旁邊的小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提起水桶便往上澆……
“不!”
在王鈺的絕望驚叫中,火越竄越高,有些火順著油燒得更旺,被水一激竟灑落在草坪上!
忘憂抓起王鈺衣袖就將她往安全地帶帶去,王鈺有些哽咽,開始指著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小廝破口大罵:“要死了你,我教過多少遍了,油鍋著火不能用水滅!你不看看燒烤架現在多油啊!啊!你腦子被驢踢了!”
“小姐恕罪,小姐恕罪……”那肇事小廝瑟瑟發抖,只見火越燒越旺順著草坪將蔓延到他身邊。
忘憂足尖輕點,提著小廝衣領將他帶去水源邊,小廝一反應過來就是對著忘憂和王鈺磕頭認錯。
其他清苑的下人們見到煙很快趕來救火,有的挖土,有的運水,幾桶泥沙下去,燒烤架支離破碎,火焰淹沒在泥沙之中,又竄跳了幾下。
又是幾桶干沙下去,火焰才沒了蹤影,草地上著火蔓延迅速,下人們只好用水一點點撲救。
饒是如此,王鈺看著黑一塊,紅一塊,綠一塊的草坪嚎啕大哭起來。她養了一年的草啊,才剛剛出來,又花了不少心思修理,就一分鐘之內沒了,沒了??!
“我的命怎么那么苦啊。”王鈺坐在沙灘上,使勁垂著沙地,“烤肉烤肉沒吃到,草坪草坪沒了……啊……”
忘憂背過身去,身后是下人的吵鬧與余火的炙熱。她顫抖得攥緊手,指甲陷入手掌。
見不得烈火,見不得人多。這種時候發作……
她將手浸入一旁的池塘中,捧起幾把水激在臉上,在冰涼的池水刺激下,她才逐漸平穩了思緒。
草坪之上的火徹底被撲滅,下人們向王鈺問安后漸漸散去。清苑的管事早把闖禍的小廝拎了出去,現在后院只余王鈺對著美景不在的草坪放聲大哭,她扭頭看見花大價錢造的沙灘空了一個坑,哭得更慘了。
“別太為難小廝,你這燒烤架也有問題。”忘憂蹲在她身旁,撫了撫她的后背。
“我不管……”王鈺抹了抹淚水,遠遠地對著一奴婢喊了聲“竹湘”,待那奴婢小跑著到前來,她握著忘憂的手臂站起,“今天晚上必須吃肉,全給我換肉菜!”
竹湘有些為難,只能弱弱地回應聲“是”,小跑著離去。
夫人雖處處對小姐縱容,但在飲食上卻格外嚴格,王鈺的要求一定會被駁回,最后挨罵的還不是竹湘嗎?
王鈺的眼睛哭得紅紅的,她拉著忘憂向側苑走去:“你可別以為我刁蠻不明事理,那竹湘也不是什么好人。”
忘憂一聲不吭,橫豎是別人家里事,她沒有興趣知道。
進了側苑臥室,王鈺關上門倒頭睡倒在床上。她用被子蒙起臉,使勁拍了拍床面:“今天損失慘重,我要被罵了……”
忘憂環顧臥室擺設,床幔是水紅色,帶著一圈流蘇。床的斜對面是一座玳瑁彩貝鑲嵌的梳妝臺,上面擺著三層首飾盒,瓶瓶罐罐,花花綠綠堆滿桌面。
她心里暗忖著,自己在皇室那會兒,梳妝臺都沒那么豪華吧?
王家這些錢,都是從何處得來?
“啊!”王鈺一聲嚎啕拉回她的思緒,伴隨著細微的腳步聲與人聲一齊傳入她的耳中,“完了完了,你聽見了嗎,是不是我哥來找我了?!他肯定是來問罪了!”
她向四周張望,竟沒有在屋內找到一處可以藏身的地方,只能干跺腳:“完蛋了,我爹都不管我,就他管!誰要他管了!”
忘憂聽見屋外腳步聲由遠及近,直到苑口傳來陣陣雜亂無章的敲門聲。
她正在伸手推門卻被王鈺一把按下。
“別。”王鈺抓著她的手晃著,“別說我在這兒,我不想回去……”忘憂臉上寫滿“難辦”二字,她晃得更厲害了,乞求也變為呢喃。
“咚咚咚……”敲門聲更大了,忘憂都能想象到木門晃動的幅度。王昌義可是參過軍的人,一扇木門攔得住他?
“先生,請讓王鈺出來,家里出事了!”從苑口飄來王昌義斷斷續續的聲音,“只有家里出事了”戳中忘憂心底。
朝廷的動作也太快了,就這么迫不及待……
王鈺招牌性撇著嘴,輕輕“切”了一下:“老把戲了,別他亂說。”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忘憂輕輕抿起嘴,王海瑞曾是皇上忠心耿耿舊部,太皇太后已薨,還有誰會與皇上針鋒相對。
王鈺的思緒飄回前天,爹爹接到邸報的那個晚上夙夜未眠。她看見一張蓋了三省印章的邸報上寫著許多官話,最重要的不過是“授王海瑞七品四門博士,即日進京。”
“妹妹,開門!”屋外的喊聲更加清晰,忘憂的功夫雖不好,但在寨子里練過聽覺,來者不止一人,還帶著刀。
王鈺立刻收斂了笑容抵在門上擋住忘憂去路,連語氣也沉重了三分:“他不是我大哥,王昌義絕不會喚我‘妹妹’。”
她的胸口隨著呼吸劇烈起伏,雙眼充滿著忘憂看不透的恐懼,直至溢出淚水,半晌才蔫蔫道:“它來了,是它來了……”
“什么?”忘憂還沒反應過來,王鈺便迅速踮起腳尖撲入忘憂懷中,將二人位置互調,忘憂便硬生生撞在門縫上,懷中的人兒正瑟瑟發抖,輕輕呢喃著“救我,救我……”
清苑,成安坊外竹林一座小園,遠離永州核心區,也遠離了王家的保護范圍。
忘憂的后背火辣辣的疼,她也顧不上疼痛,腦海中飛速閃過一切應對方案,王家不行,宇文淵的勢力也沒有跟來。整個側苑只有她們二人,還有門外那些不速之客。
他們是如今進入正門而不被通傳的?
忘憂隱隱有些不安,那些人來得太容易了,王鈺的反應更是太過激烈了些。
她迅速將自己初定想法否決,好像怎么算計都是死路一條,特別是王鈺混亂間說“鬼”“妖”等語,現在連忘憂也慌了神。
若在終南山上她還有法術傍身,那些尋常小妖小鬼不值一提,再不濟還有師兄幫忙,可如今呢?
心一旦亂了,邪魔自侵。
忘憂能感受到她劇烈的心跳,一股勁就要將她向下拽。
“開門!”
忘憂聽來是劇烈的砰砰聲。
“回京路上父親被刺客殺害,母親不知所蹤……”“你也會死的……”
王鈺聽見的又是另一番言語。
“啊……”王鈺用手按住耳朵一個勁搖頭,“閉嘴,別說了!”
“清醒一點!”忘憂不知道她聽見了什么,但在她的印象中確實有一種癡瘴會纏上心智不堅定的人,多為女子、幼兒,使其靈智不清趁機上身奪舍。
可王鈺沉浸在自己的恐懼中根本沒有理會她,而忘憂又怕直接打暈她會造成損傷,只能一手抓著她與感受到生氣的相思落隔離,一手手肘向后死命將門撞開一條縫隙。
忘憂緊蹙著眉,也顧不得疼痛沖外喊著:“扶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