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摸索著按開了人體艙,把笙承君從兩團河蚌肉一般的黏膠里拖了出來,一如一年前把他從失事的別克車駕駛艙里拖了出來。
我從背包里取出事先備好的水壺,喂他喝了水,拍了他的臉,他很快醒了過來。
他瘦骨嶙峋,頭發和胡子又長又亂,好像受難的耶穌一般。他喉嚨里發出“噗噗”的兩記聲響,嘔出了一嘴莫名其妙的淡黃色液體。
“笙承君?”
我呼喊著他的名字。
他花了兩秒鐘時間鎖定我的臉,無力地笑了。
我扶他坐下,將他的頭枕靠在人體艙圓形的外壁上,將水壺塞在他手里。
“且歇著,”我叮囑道,“我即刻去幫助美琳。”
他微微地點頭。
我跳出垣墻,朝隔壁那間屋子跑去。遠方士兵的呼喊聲逐漸響亮起來,看樣子,五分鐘內就能沖到近前。美琳所在房間內的設備顯然要比笙承君的復雜許多,一臺臺不知名的設備挨著墻壁圍坐,無疑全都運行著。一臺如同巨大冰柜一般的設備上左右穿梭著藍色的激光標識,另一邊,一臺3D打印機在快速打印著某種汽車般的模型,但那汽車分明沒有車輪。
地面上不再是密密麻麻的線路,而是一體式結晶狀黑色導體,與美琳躺著的人體艙結合為整體。盡管能分辨出是人體艙,但亦高級許多。艙體呈灰黑色的雪茄型,中部閃爍著一枚綠色的四葉草形狀信號。
我沿著艙體胡亂摸索了一陣,它的表面很光滑,摸起來像是在觸碰什么巨大的玉器一般。事實上,我一時間根本找不到開合機關的所在。
我附身趴在人體艙上,將耳朵貼在艙壁上,仔細地聆聽了一陣子。
里面有著輕微的、有節奏的“通通”響聲,像極了妻懷孕時的胎動聲。
我又摸索了一會,依舊不得法,無奈只得先跑回笙承君身旁。他好歹恢復了一些精神。
“遇到了麻煩,”我說,“無法打開鎖著美琳的人體艙,我根本無從下手。”
他掙扎著想要站起身子。
“她有雙向的通道,且都上了保險。想要打開,必須找到兩處開關,且同時按下才行。”
他的嘴唇煞白,說了兩句話便喘不上氣來。
“帶我去……”
衛兵沖刺的聲響越來越大。我按住了他的肩膀。
“根本沒有必要,你且待在原地不動,我再試試。”
我回到美琳的人體艙旁,挨著艙體細細地搜索任何稱得上開關的按鍵,但依舊一無所獲。
遠處,越來越臨近的衛兵=呼喊聲忽地戛然而止。我抬起頭,穿過渾身瘡孔的墻壁望去,看到他們已經調轉槍頭,朝來時的方向落荒而逃。再放眼看去,原來隨著時貍的騰空而起,遠處高達百米的水墻正張牙舞爪、洶涌地撲過來,像極了《木乃伊之迷》當中幻化為沙塵暴的遠古惡靈。
在這等水墻的擠壓下,任是何人都毫無生逃的機會。
我長出一口氣。既然衛兵退去,那么我大可以放下心來仔細尋找機關。眼下唯一的限制,便是需在時貍完全離開水底前救出美琳,并將兩人送至“方舟”內即可。
半分鐘后,我終于找到了艙體的竅門。盡管一時間難以確保正確,但我相信那兩個開關被安排在了艙體的前后兩側——在頭部以外的底座處,能隱約摸出一塊圓形的軟墊按鍵,大小如同一元硬幣,只要按下,就會閃現白色的光;而與之相對應的,在艙體腳部底座上同樣有一處隱蔽的軟墊按鍵。
只要前后按下按鍵,就可解救出美琳了罷。
一切該死的變故,都將隨之消失了罷。
妻和IKA,也會堂而皇之、大大方方地出現在我面前,彼此相擁相抱,也不在話下了罷。
想到這里,我眼眶驀然一熱,險些掉出淚來。
正當我用右手按完那塊閃著白光的按鍵,繞至另一端伸出左手去準備按下另一塊按鈕時,意外發生了。
我的左手,平白無故地消失了!
這么說,并不是什么隱喻或暗喻,也并非什么突如其來的幻覺,而是那支由我天天任意支配、抬手就可撫摸到心跳聲的左手,實實在在地消失了。
過程是這樣的。我能看到一束白光閃過,并非那種強烈的、令人不適的白光,而是纖細得根本不讓人值得注意的一道白色光芒掃過,一如淺水灘里白鰷魚迅速翻個身子,不經意反射了陽光的那種光芒而已。緊接著,我便發現那支正試圖去按下開關的左手,從手肘部分齊刷刷地不見了。
一愣神的功夫,一股子鉆心的疼痛感猛地扎進我腦子里。我不顧一切地大聲呼喊起來,伸出右手去捂傷口,但傷口處絲毫沒有血漬噴出。
我抬頭往方才白光閃出的方向望去,看到半空中懸浮著一個身披銀色鎧甲、右手提著一只造型奇異、外表锃亮的槍支的男子。
那人的金屬面罩自動往上下蛻疊而去,露出了秋芥的臉。
“我從那里鉆出來,就看到你在動手動腳,”秋芥指了指不遠處已然大開的通道口,“還記得那個通道吧?連通著我的辦公室,幾個月前,我帶你來參觀了這里。”
疼痛如同電擊一般襲擊了我的大腦,我的腦門頃刻出現黃豆般大小的汗水。
“你把我的手怎么了?”我問。
“啊,那個啊,”他掂了掂右手里抓著的槍,用槍口對準了我,“這是‘域’界已經成功出現了的粒子炮。很抱歉,出于你不打招呼就擅闖私人領域,且企圖破壞‘域’項目的成果,我‘沒收’了你的左手……我是說,倘若你不汲取教訓,騰出右手去按的話,我一樣會‘沒收’了它。”
我緊緊地皺起了眉頭,根本沒聽懂他在說什么。
他不緊不慢地走近我所在的位置。
“簡而言之,這把武器能精準地鎖定射擊范圍內的東西,”他說,“一旦被鎖定并射中,那么物體會從這個世界消失。可物體并不會消亡,只是暫時進入另一個過渡空間,等待持槍者的下一個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