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自在島時,已是午夜。
皎白的月光大方地灑在島上,把裸露的礁石映成了銀色,周遭散發著如夢如幻的光輝。沒有浪,海面安靜得讓人發慌。海里的浮游生物在海面上熠熠生輝,順著海水涌動的方向,梳理出一層層藍綠色的光帶。
三人在牛角山下登了島。審判日過后,自在島南面的港口已經完全由管家接手,再也不能來去自如。當成易爬上最后一塊巖石,看到身穿白色斗篷的姵正迎風等待。他三步并作兩步,上前與她緊緊相擁。
“收到了看護師的消息,我連夜從海上先到這里等,”姵在他懷里說,“還以為你不來了。”
成易低頭吻了她。捧著她的臉,在月光下端詳許久,仿佛在努力地確認什么。因為身高的差異,姵不得不盡力踮起腳尖。
“在看什么?”姵問。
“你的眼睛。”
“為何?”
“在那個世界,在我失去你之前,那里曾經什么都沒有。”
“哦?”姵說,“如今呢?看到了什么?”
成易再度凝視她的眼。
“全世界。”
姵會心一笑。
片刻溫存過后,兩人漸漸松開了手。看護師上前與姵親密地擁抱。成易抬起頭來,這才發現,姵的身后還站著兩人——一個是苣,一個是菲亞。
“你們……怎么來了?”成易問。
苣來到壽帶身旁,牽起他的手來。
壽帶嘿嘿地笑了起來。“是我讓她來的……”
“說是你準備永遠離開,”苣接過話來說,“我想,不論如何,總要見上一面才行。菲亞博士聽聞后,也千方百計地跟了來。”
面對菲亞博士,成易想起自在島前與她的約會,不禁因為適才的舉止而感到些許尷尬。
菲亞倒并不介意。
“要不是姵,我和苣根本上不了島,”她上前大方地和成易打了招呼,“我們在她家住了許久,全憑她照顧,也得知了關于你的一切。”
她踟躕了一會兒,皺起眉頭,淺笑著問:“所以說——現在該如何稱呼你呢?成易君?還是成信君?”
成易與姵相視而笑。
“笙承君,”他回答,“我的名字是笙承君。”
“那么,成易君呢?”
成易拍了拍自己的左胸。
“他也不曾離開,依舊在。”
菲亞笑了笑,沒再說什么。
趁著月光,一行人隨著成易魚貫進入暗道。借著沿途的熒光植物,暗道并不算難走。
“這條密道設計得夠精巧的,”走在隊末的壽帶忍不住問道,“通往哪里?”
“域軒,”帶頭的成易說,“也就是域城的中心。”
“豈不是有很士兵?為何要自尋死路?”
成易沒有回答。
眾人來到暗道盡頭,成易爬上出口,悄悄頂開了地板,露出一對眼睛朝外張望。沒有士兵,也沒有動靜。確認無誤后,成易打開地板,又朝西邊方向摸索了一陣,找到另一塊紋理粗糙的地板,悄悄地打開。
他比劃著,示意眾人爬上地面后潛入剛打開的密道,待全部轉移后,他最后合上了地板。
“這是哪里?”壽帶問。
“另一條密道,”成易說,“通往‘門’。”
“得,得,”壽帶讓過成易,依舊讓成易帶頭,自己押后,“兩人合體,就是不一樣,知道的事情都多出一倍。”
于是一路無話,一行人只是跟著成易走。密道走不多時,就開始了上坡路,由于沒有顯而易見的臺階,較方才來時的路難走了許多。
莫約行了三刻鐘,終于見到微弱的亮光。還是成易先鉆出洞口,確認安全后,再讓眾人一一走出。
洞外無人,分明是一幢空著多久的民宅內部,幽弱的月光穿透破敗的窗棱射進屋內,地面全是細碎的干草。
“多年前成信秘密修起的暗道,直直通往域城之外的鎮子,”成易一邊幫忙攙扶從洞口鉆出的人,一邊說,“那時候就開始相信,有朝一日一定會用上。”
“是半山坡的那個鎮子?”壽帶爬上洞口后拍著身上的灰問。
“誠然。”
等所有人就位,成易推開屋門,朝外探了探。
屋外是空蕩蕩的、用圓石鋪砌的小廣場。
“下山路行不通了,”姵說,“山前已經戒嚴,于路少不了士兵看守。”
成易朝北面張望了一陣。
“不礙事,”他說,“沿著山路,也能直直通往‘門’。”
成易領著眾人,朝著北面的山路而行。
他們很快踏上爬滿了龍葵和懸鉤子的蠻荒之地,并來到斷崖處,“門”那黑黢黢的龐大身影佇立于面前。與成易上一次所見的不同,眼下的“門”死寂沉沉,半點光亮都沒有,完全就像末世里遭人遺棄的工廠遺址。
“審判日之后,‘門’便停止了運作,”姵說,“騎士們的車子被叫停了,失去了能量,維修組也遭到了解散。”
“可那些人怎么辦?”壽帶問,“失去了時貍的原生人。”
“唯有死路一條,且與日俱增。”
眾人默然。
成易問:“如今,可能啟動?”
姵答:“啟動倒是沒問題,被管家遣散之前,我特意預置了一枚備用電池。”
成易指著黑暗里的斷崖說:“順著山崖往下爬,便能通達‘門’前。”
接下來的半個多小時,對苣和菲亞博士來說有些難度,她們顯然對攀爬山崖一竅不通。為了避免不必要的傷害,成易和壽帶好幾次不得不接著力抱過她們。所幸的是,除了菲亞博士小腿被巖石擦出些輕傷,眾人基本平安到達了地面。
姵領著眾人走進了“門”。借著微弱的月光,人們可依稀分辨出“門”內全是金屬儀器和操作臺,繁多的按鈕四處可見,空氣中充滿了機械和機油的味道。
“好家伙,”壽帶左顧右盼,忍不住嘆道,“這看起來完全就是一艘外星飛船。”
沿著樓梯走上四層,姵在一處碩大的四方設備前站住,抓住設備上的把手。
“備用電池,”姵對成易說,“一旦拉下電閘,整個門隨即啟動,電量有限,我們必須第一時間跑進僦渡室,沒時間猶豫。”
成易點了點頭,回頭挨個看了一眼苣和菲亞。
“可是,他們怎么辦?”
“別擔心,盡管去吧,”看護師說,“有我在,武士不會為難他們。”
“自在島呢?”姵皺著眉頭問,“方舟系統是否會為難自在島?”
看護師搖搖頭,“不會,我爸說,方舟系統已經被偷偷修改過,槍口對準的是至尊層,倘若啟動,消失的將是尊士們……”
“他們不會消失的,”成易決絕地說,“方舟也不會啟動。”
“何以那么說?”姵問。
成易頓了頓,朝著泛華都方向望了望,沒有說話。
“尊士的天職是守護泛華都,并不是摧毀什么,”菲亞博士替成易回答道,“想必早已評估過利弊,否則武器早就啟動了,不會等到現在。”
接著,菲亞走至成易近前。
“恐怕,我得得到你的認可,”她笑著對姵說,“盡管聽起來不可思議,但畢竟這幅軀體里藏著我曾愛過的男人……請允許我正式向他道別!”
姵看了菲亞一會兒,點了點頭。
菲亞擁抱了成易,落落大方。
“別了,成易君。”
成易親吻了菲亞的手背。
“別了,大馬哈魚。”
菲亞撲哧一笑,落下了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