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帶萬沒想到老板娘的反應會如此激烈,不由得嘟囔著漸漸閉上了嘴。
成易借著橘黃色的燈光打量桌子對面的老板娘,她怒目圓睜,激動不已。
“如果不是那么回事,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成易問。
老板娘轉頭看看成易。
“根本沒什么暴徒,”她說,“自在島上的人不懂得用圓滑的話去包裝,遇著什么污蔑也懶得辯解。我不覺得我們比起泛華都人來會有多高尚,但平心而論,這兒沒有那種眼里只顧著自己的人,一個都沒有,更不消說什么為非作歹、干令人發指之事了!倒是你們泛華都人,為了自己的利益什么都不管不顧,像群吸血鬼一樣地索取一切,當世界被你們榨的一干二凈,便滿心想著如何拋棄!”
“可是……”
一旁的壽帶剛想與她爭辯,不想被成易抬手制止了。成易起身給老板娘斟上酒。
“請接著說。”
“你們沒有時貍,不懂得這里面的悲哀,”她喝了酒,情緒多少平復下來,“近幾年來,我們死了不少人,很多時貍失了蹤,一開始還以為是人們自己沒管好,那是他們活該,管不好自己的時貍,然后染上什么毛病死去,這種情況從古到今來不論什么時候都有;但很快發現事情不對勁——就連那些平時極其留意保護的人,也失掉了時貍,叫人不得不覺得蹊蹺。”
“你的意思是?”
“有人在偷時貍,這毫無質疑的余地!”
她用眼睛盯著成易。
“雖然沒有證據,但有人說很可能是泛華都人干的,這就是為什么島上要驅逐寄基改人的緣故。”
“簡直是荒謬!”壽帶說,“泛華都人大多數是基改人,基改人偷你們的時貍有何用?”
老板娘瞅了一眼壽帶,發出“哼”的一聲。
“你們不是在望天上逃離嗎?你們那個什么‘巴比倫’計劃?逃離地面?一定是嗅到了什么問題,才要那么干的吧?誰知道是不是又發現了時貍的妙用?”
“巴比倫計劃?”壽帶鎖起了眉頭。
“那是層級攀升制度的最早名稱,”成易說,“層級上升獲取更好的收入,過上更好的生活,就像亞史前古巴比倫空中花園一般,所以剛提出來的時候叫了那個名字。”
老板娘再度“哼”了一聲。
“好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難道不是因為地面資源全都消失殆盡,甚至發現了有面臨滅亡的危險,才想著望天空逃離的嗎?你們那層級的最高處,不是停著什么宇宙飛船么?叫什么?方舟?”
“越說越離譜,”壽帶說,“沒有的事。”
“你去過?”
老板娘反問壽帶,壽帶一時無語。
三個人陷入了短暫的沉默。海風穿過拱形的窗子時發出呼呼的嘯聲,聲音不大,像是在聽隔壁廚房水壺燒開了一般。
或許是連自己都覺得爭辯這些難以佐證的事情了無生趣,老板娘決定把話題換到當晚的海鮮和美酒上。野獼猴桃酒甜味適中,酒精度也恰到好處,極易入口。三人把酒言歡,一直聊到深夜。
折回各自的房間時已接近半夜十二時。成易歪在床邊的沙發里無所事事,野獼猴桃酒勁上了來,暈眩感如影隨形。果然是純粹的果酒,腦袋并不覺得疼痛,但口干舌燥,渾身燥熱。成易一杯接一杯地喝開水,然后一趟接一趟地上廁所解手,足足花了三刻鐘時間,好歹緩過勁兒來。于是洗臉漱口,用熱水燙了腳,上床躺著。
即便是關上了燈,閉上了眼,成易也清楚自己一時半刻是無法入睡的,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酒精如何在血管里來回沖撞。正在為難之際,叮叮響了起來。
睡了?壽帶問。
沒有。成易答。
來我房間,給你看點好東西。壽帶說,口吻里帶點笑意。
頃刻就來。成易答。
半分鐘后,成易坐在壽帶房間的沙發里,兩人抽著煙,饒有興致地觀瞧壽帶所說的“好東西”。那是一張用不銹鋼材質相框精細裝裱的照片,一男一女,男的個子高大,留偏分發型,輕微的卷發;女的身材苗條,穿一身白色棉質連衣裙,腳踏白色運動鞋。男人左手摟著女人,兩人同時對著鏡頭做燦爛的笑容,看樣子像是在蜜月旅行。
“你哪里來的?”成易問。
“衣柜里掉出來的,”壽帶說,“當我抽出毯子的時候,從最低處帶了出來。”
盡管沒有任何字樣表示兩人的身份,不論從臉龐,還是身子骨,都能清晰地看出相片上的女人是年輕時的老板娘,這一點毋庸置疑。
“那是她老公?”成易點了點相片里的男人。
“必然是了,而且他老公肯定因為失去了時貍而死亡。”
成易抬起眉頭看壽帶。
“何以那么說?”
“想想便是嘛!天底下哪有一個女人獨自開一家旅館的道理?一定是兩人親手打造了這間旅店,確切地說,旅店怕是男的杰作。可惜好景不長,因為丟失了時貍,男人一命嗚呼,女人親自操刀,硬生生地讓自己從花一般美麗的姑娘蛻變為一名身形肥胖的大媽,即便如此,女人義無反顧,因為她覺著是繼承了男人的遺志。但是畢竟是因為丟失了時貍而失去了老公,所以提到有人偷了時貍時,她才會起剛才那般激烈的反應!”
“得得!”成易說,“你是如何冒出這串想法的?”
壽帶吸了一大口煙,突出后朝成易笑了笑。
“我這個人沒什么才能,但對于人的情緒這種事情,多少還是有些近乎精準的直感的……說起來,就和你做影幻作品那樣呢,想法一旦來了,便清楚地知道那是正確的。”
成易訕笑著,又朝照片打量了一陣。
從他們坐著的沙發上,能夠清晰地看到窗子外面的黑夜。今晚看不到星星,但黑壓壓的陰云倒是多的很,它們在海風的推動下緩緩移動,仿佛一群暗渡陳倉的鯨魚。
“喂!”成易說,“剛才老板娘所說,并不算全錯。”
“哪個?”壽帶問。
“關于宇宙飛船的事情。”
“為何?”
“泛華都低層沒有宇宙飛船,一艘都沒,”成易抽光了最后一口煙,把煙蒂望煙灰缸里按。“但我的父親,年輕時候便是宇航員,他在我還很小的時候,提起過在泛華都至高層發射飛船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