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醒過來的時候是在一個浴缸里。
一個盛滿了血水的浴缸。
顧夭只覺得腦袋有點發暈,她掙扎著將隱隱作痛的左手舉到自己面前,只看見原本白皙的手腕上交叉縱橫著幾道深深的劃痕。傷口周圍被水泡得青白一片,卻因著她的動作,又從劃痕中滲出血來。
血液順著她雪白的手臂蜿蜒而下,顯露出一種病態的艷麗,最后啪嗒一聲砸在了她神情茫然的臉上。
這是什么情況?
顧夭眨了眨眼睛,約莫是這具身子失血過多讓她的神智也跟著不太清醒,一時半會她還有點搞不清楚狀況。
【夭夭,快點醒醒!】
阿鏡原本奶聲奶氣的嗓音在此刻顯得有些焦急。
阿鏡?她張了張嘴,想要說話卻覺得嗓子發澀,一句話卡在喉嚨里怎么也說不出來。
【夭夭你想說什么我都聽得到,不用講出來的。】
阿鏡的聲音也是從她腦海里直接傳出來,向她解釋了一句。
【你現在借用的這具身體失血過多,你得馬上去醫院。】
對,要去醫院。
她腦子里轉了轉,又看了一眼幾乎要沒過她脖子的一大缸血水,后知后覺的想道。
盡管身子有些軟綿綿的使不上勁,她還是勉力撐著自己從浴缸里站了起來。來不及收拾滿身沾染的血水,她只隨手扯過浴巾往身上一裹,打開門跌跌撞撞的走了出去。
【夭夭,出去往左邊走,樓梯在那邊。】
這座房子很大,長廊上掛著精致的油畫,她赤腳走在鋪了絨毯的的地上,只覺得腳下也一片溫軟。
【好。】
她在心中應了一聲,扶著墻壁根據阿鏡的指引慢騰騰地朝出口走去。不是她不想快些,只是這具身體實在虛弱,比起她前世都不遑多讓,現下能走動大概都算是回光返照。
【啊,有人過來了!夭夭趕緊求救!】
就在阿鏡聲音響起來的同時,她就已經聽到了前方傳來上樓的腳步聲,幾息后一個身穿禮服的女人從樓梯走了上來。
女人精致的面容在瞧見她的那一瞬間露出了幾乎算得上是驚恐的神情,三步并作兩步就沖了過來。
大概是她現在的形容實在駭人,才將人嚇成了這副樣子吧。
顧夭苦中作樂的想著,然后下一刻,她就靠著墻軟趴趴的滑倒了下去。
實在撐不住了,沒有力氣了。
更何況這具身體在看見女人的那一刻就傳來了放松的感覺,想來,應該是值得信任的人吧。
女人抱著她靠到自己懷里,在她耳邊絮絮叨叨的哭訴著什么。
只是這些,她都聽不清了。
眼前一黑,她又一次暈了過去。
她做了一個冗長的夢。夢里她以一個完全旁觀者的身份,看完了這具身體所經歷的一生,從初時呱呱墜地到最后死在那池冰冷的血水中。
【夭夭,你還好嗎?】
阿鏡的聲音自腦海深處傳來,帶著一絲絲的擔憂。
顧夭沒有應聲,似乎還沉浸在那個噩夢里。
是的,噩夢。
她從來想不到這個世界上竟然有那么多毫無理由的惡意,也從未經歷過那些令一個正值年少的女孩子愿意用結束生命來逃避的殘酷的事情。
原身名字同她一樣,叫做顧夭,只是兩個同樣名字的人,命運軌跡卻毫無相同之處。
原身是單親家庭的孩子,她醒來后見到的那個面容精致的女人就是原身的母親。原身母親是個溫和良善的女人,年輕時遇人不淑,被渣男騙身騙心,偏又心軟獨身一人將她生下。只是原身母親好歹還算爭氣,自己一個人也將原身養活了下來。
她二人生活雖然不算艱苦,但從未結婚卻獨身一人帶著孩子,難免惹人非議。原身的母親又性子溫軟,從不與他人爭辯,即使偶爾聽到那些刺心的話,也只是故作不知。
原身從小便聽著那些閑言碎語長大,又見母親從不辯駁,于是便養成了副自卑怯懦的性子,大約這也是后來那些悲劇釀成的主要因素吧。
后來原身的母親嫁給了一名企業家做續弦,那人也確實是一片真心,愛屋及烏將她也一并接回了家里,收做繼女,還替她安排了學業,轉學到了當地一所貴族學校里,想讓她接受較為優越的教育。
不可否認,確是一片好意,只是這卻成為了原身悲劇的開始。
生活環境驟然轉變,讓原身原本就敏感自卑的心更加無所適從,更遑論學校里那些有錢人家的孩子,在打聽清楚了原身的身份后肆無忌憚的嘲笑和欺辱。而原身的怯懦和不敢反抗,就成了他們變本加厲的催化劑。
那兩年時間,對于原身來說,就算是稱作地獄也不為過吧。
偏偏原身又不敢將這一切告訴母親和繼父,只是性子變得愈發陰翳和不可捉摸,慢慢疏遠了二人。
真正導致原身自殺的導火索是一個男孩子。也是原身一直偷偷喜歡著的人。
那是一個很溫柔的男孩子,會替她解圍,幫她收拾傷口,為她趕跑那些欺負她的人。
在周圍充斥著惡意的時候,這樣的善良當然很容易令人心生好感,對于原身而言,他大約就是上帝給予的救贖。
這段少女心事原本單純而美好,可若是冠上了欺騙和戲弄那就成了莫大的諷刺。
在原身十七歲生日的那天,她終于鼓起勇氣表白,可面臨的卻是——一張好看的,卻充滿嘲諷的笑臉。
他說,“哎呀,我還以為你會不敢說出來呢,差一點我就要先說了,不過這樣看來,你比我想象中的,還是要更厚臉皮一點嘛。”
那張平日里滿是溫柔疼惜的臉上,卻充斥著滿滿的惡意,以往說著那些安慰人的話的嘴巴,此刻卻吐出了最為傷人的利刃。
“你知道我每天對著你噓寒問暖有多讓我惡心嗎,要不是跟他們打賭,嘖,你以為我會想要去接近你嗎?一個連生父是什么人都不知道的可憐蟲,你出現在這就像是光鮮亮麗的宴會上發現了一只老鼠,令人倒極了胃口。”
原身死于十七歲生日當天。
她躺在裝滿熱水的浴缸里,用美工刀割破了手腕。
……
【夭夭,這些即將崩滅世界意識受到那位大人靈魂碎片的影響,所以這個世界的人……也會被間接放大心中的惡念,或許對你來說有些難以接受,可這些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如果你下定決心要去做的話,首先要學會的,就是接受這些。】
阿鏡嗓音綿軟,語氣卻很嚴肅認真。
他能感受到顧夭心中的惶恐和茫然,也理解只擁有上個世界記憶的她仿若新生成一張白紙,但是這些都是必須要經歷的,畢竟夭夭……可不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已吶。
【阿鏡,他們只是受了世界意識的影響,是吧?】
顧夭頓了半晌,才有些低落的發問。
【是的,如果你最后消除了靈魂碎片的惡念,世界意識就會慢慢恢復正常的。】
阿鏡的回答十分肯定,疏散了她心中隱隱的一絲郁結。
【夭夭,基于世界規則,你并非真身進入,而是借用了他人的肉身,所以你必須完成原身的遺愿后,才能離開這個世界。而且我并不能給你任何實質性的幫助,我的力量一旦出現在三千世界,就會被扶音尊神的封印察覺。】
【好。這個世界原身的遺愿是什么?】
【唔,孝敬母親,作為一個正常人好好活下去。】
顧夭沉默。
她所想的,從來不是要將那些欺負過她的人怎樣。盡管經歷了那么多殘忍的事情,原身依舊是個單純良善的孩子啊。
僅僅只是作為正常人好好活下去而已,多么簡單卻又卑微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