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正月十四，就是開學報到日。這座處于江南的海濱小城，與很多地方都有所不同，家家戶戶不過正月十五元宵節，不吃湯圓，不猜燈謎，而是選擇在前一天放鞭炮，吃糟羹。在聞爾的記憶里，只有新嫁娘才會在這一天煮著甜津津的糟羹，其他人家都清一色地燒了好幾大鍋的咸羹。這一天的晚上，不管是相熟的，還是不認識的，無論誰來家里都可以被熱情地招待吃上幾大碗羹。五六歲年紀的聞爾會和小鎮上的孩子們一起拿著一口大碗，到各家各戶去討糟羹吃，有咸的，有甜的，有全是牡蠣和蝦皮的，也有桂圓荸薺小圓子的，各有一番風味。

　　團圓歡樂后的轉天，聞爾就拖著來時的那只行李箱回到學校了。當然，背包里免不了被聞媽塞了各種“心意”，有兩三只大蘋果、一小塑料袋芝麻糖和各式堅果炒貨，似乎要把年味兒延續到聞爾的學校生活里。這份帶著母愛的“熱情”一直到聞爾長大工作后都沒有發生任何本質變化。

　　春天是個躁動的季節，古今有多少文人騷客為之作詩寫賦，以表對她的贊美和喜愛。校園里的少男少女們，也正如朱自清筆下的人一樣，趕趟兒似的，一個個都出來活動和游戲了。

　　這不，開學才沒兩星期，葉子就找聞爾玩了好幾次“筆仙”。這項游戲是她春節時跟隔壁讀初三的小姐姐學來的，據說充滿了神秘與魔力。

　　“爾爾，等熄燈之后我們來玩‘筆仙’吧！”

　　“小葉子，下星期就要月考了，你怎么一點都不擔心！”

　　大倩倩正靠在聞爾的位子旁，剝著山核桃，空氣中飄著獨屬于堅果的那股香味，甚是好聞。

　　“大倩倩，你沒聽語文老師說嘛，‘既來之，則安之?！笔菦]有用的，該玩的時候就要盡情地玩耍。對吧，聞爾？”

　　只見小倩倩一邊回應著大倩倩，一邊把自己的凳子搬到窗戶旁，和葉子的那條并攏在一起。

　　“斐斐，給我們一張A4白紙唄~”葉子自從開始玩“筆仙”游戲后，每一次都會問杜斐要幾張她的草稿紙。

　　“自己拿。”杜斐一心埋頭做題，連一個眼神都沒瞟過去。

　　“爾爾，快來！

　　“一起一起?！?p>　　在葉子和小倩倩的熱情招呼下，聞爾只得加快洗腳的速度，隨便擦了擦，也不管腳濕不濕，就套進棉拖里去窗戶下“赴約”了。

　　“今晚，我們來問一些情感問題吧。”小葉子已經把問杜斐要來的白紙鋪在兩條凳子上，并在上面寫了“是”“否”“20”“25”“30”等字眼。

　　“爾爾，我先跟你來玩?！?p>　　小倩倩這個時候蹲在凳子的一邊，手里拿著一支黑筆，寢室里的燈已經熄滅了，淡淡的夜光照在她的臉上，晦暗不明。

　　“葉子，小倩倩，不點蠟燭嗎？”聞爾此時半蹲在凳子的另外一邊，和小倩倩面對面。之前幾次，葉子都會煞有其事地不知從哪里掏出四根蠟燭來，一一點亮放在凳子的四個角上。

　　“我覺得你們今晚還是不要點了，寢室里現在好幾個手電筒在亮，已經非常危險了?！?p>　　在初高中時期的寢室文化中，宿管阿姨是個非?？膳碌拇嬖?。她們兼具“千里眼”和“順風耳”的特異功能，總能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各個寢室門口，微探過頭，透過門上的透明小窗口，冷靜地監視著里面的一舉一動。在他們不能忍受的等級中，手電筒的光大概能排到前三。

　　“那好吧~反正你們都打著電筒，確實夠亮了。”

　　“爾爾，準備好了嗎？”

　　“嗯?！?p>　　聞爾和小倩倩的右手五指相扣，中間夾著一支黑筆，只見兩人閉著眼睛，小倩倩的嘴里念念有詞：

　　“筆仙，筆仙，你是我的前世，我是你的今生，若要與我續緣，請在紙上畫圈?！?p>　　話剛落，兩人手間的筆就開始慢慢在紙上移動起來，留下歪歪扭扭的黑線。葉子在一旁目不轉睛地盯著，注意力高度集中。

　　“筆仙，筆仙，我大概什么時候會結婚？”小倩倩慢慢地問出一個問題。

　　兩人手中的筆繼續移動，就好似有魔力一般，牽引著走向了“30”這個答案。

　　“啊，我怎么這么遲才結婚！”小倩倩似乎不太滿意這個結果，于是看向聞爾：

　　“爾爾，剛才你的手有使勁嗎？”

　　聞爾搖了搖頭，表示和自己無關。

　　“小倩倩，這是筆仙的意思，你不要去懷疑。”葉子涼涼地拋來一句。

　　“哦，對對，是我的錯?！毙≠毁宦牭饺~子的提醒，立馬轉變了態度，用另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巴，輕輕地拍了好幾下。

　　“爾爾，下一個問題該你問了?！比~子輕聲提醒道。

　　“一定要問情感問題嗎？”

　　“問嘛問嘛，我們不會說出去的。”小倩倩攛掇著。

　　“筆仙，筆仙，請問現在有人喜歡我嗎？”

　　問題一問出口，聞爾就覺得有點后悔了，她連忙又接著說：

　　“等一下，要不我換個問題吧！”

　　“別換啦！你沒感受到筆仙已經開始在回答了嗎？快把眼睛閉上。”

　　葉子作為這個神秘游戲的傳播者，頗有種掌握全局的感覺。

　　聞爾感覺到手中的筆慢慢地停了下來，只見白紙上的“是”字被畫了好幾個大圓圈。

　　“哇！爾爾，有人喜歡你哎！是誰呀？”葉子和小倩倩都一臉八卦地看著聞爾。

　　“誰喜歡爾爾？”大倩倩聽到動靜，湊了過來，就連心無旁騖、一心做題的杜斐也轉過了頭。

　　看到寢室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到自己的身上，聞爾顯得略為局促，臉微微發紅，搖了下頭，說：

　　“你們問我，我怎么會知道，又不是我喜歡別人?！?p>　　“我猜是——盛若琛，你們覺得呢？”大倩倩在旁邊給出了一個答案。

　　“我也覺得是他，爾爾可是跟他傳過緋聞的，現在雖然沒有做前后桌了，但是情意還在嘛！”

　　“我倒覺得是任吱吱，他對我們家爾爾很不一樣哦！”小葉子提出了反對的意見。

　　“怎么可能是任吱吱！他對我們班哪個女生不好！如果是他，那我寧愿是盛若琛，至少人家學習好，又長得帥，和我們的小爾爾多配啊~”

　　小倩倩癡迷于各類言情小說，尤其對里面的男主有著極高的要求，必須是長身鶴立、著一身高級定制的意大利手工西裝和被上帝精雕細琢過的臉龐。當然，在性格上，絕對是專情絕世好男人，還有著富可敵國的家世背景?？梢?，任吱吱這種“中央空調”般的老好人是無法入得了小倩倩的眼的。

　　“你們這群女人真的有點無聊。”在其他人的討論中，忽然插進了杜斐的聲音。

　　“哎，斐斐，我發現你這學期老是叫我們‘女人’女人的，干嘛呀！”小倩倩提出了抗議。

　　“斐斐肯定也在看小說，對不對？”

　　說著，葉子就趴到了杜斐的背上。

　　“走開，我剛洗完澡?！?p>　　“又嫌棄我，太傷心了~不過，你們看哦，小說里那些霸道總裁是不是老用‘女人’來稱呼女主的？”

　　“比如說——”

　　只見葉子一手叉腰，一手若有所思地摸著下巴，忽然故作冷酷地說道：

　　“女人，我要定你了！女人，你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

　　“哈哈哈哈~”除了杜斐無語地插上了耳機，其他人都被逗樂了。

　　“噓——輕一點！別把阿姨招來了?！甭劆柤皶r阻止了室友們愈演愈烈的笑聲，繼續道：

　　“好了，我先去上趟廁所，葉子，你和小倩倩玩吧?！闭f著，就站起來，把位置讓給小葉子。

　　夜深了，412寢室仍然有微弱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來——

　　“筆仙，筆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