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賈代善夫妻倆,正在房內商議回南之事,忽見婁氏跑了進來,手里拿著一張紙,哭哭啼啼,口內只是道:“求哥哥嫂子,為我做主!”
史彥忙道:“有什么事,你且慢慢說。”賈代善不好說話,只是將眉毛擰成了一個疙瘩。
婁氏哭道:“哥哥,嫂子,你二弟竟是和人跑了,這卻如何是好?”
賈代善和史彥都吃了一驚,忙站起來,道:“此話從何說起?”
婁氏一邊將手中的紙,遞與史彥,一邊已是哭的說不出話來。
史彥忙展開紙一看,只見上面寫著:“吾與碧影攜手山林,永不再返,汝守亦可,琵琶另抱亦可,若汝琵琶另抱,此信可做休書之證,另須將攸兒托付吾兄嫂之處。”
沒有抬頭,沒有落款。可見,賈代儀已是對妻子傷心之至,甚至不愿再給她一個稱呼。
賈代善也已就著史彥手中,看清楚了信中內容,登時大怒道:“這個代儀,怎如此的胡鬧?他惹出事來,還沒人說他,他倒先跑了;有什么不滿,說出來大家解決,如今熱孝在身,就留這一封信,不辭而別,成何體統!枉費了老爺、太太,當日那樣疼他!”
史彥道:“如今倒是要趕緊想個法子才好,明兒咱們就起身了,今兒又鬧出這樣的事,豈不讓人恥笑?”
賈代善道:“即刻叫了人來,到那女子家中看看,他們是否走了,若是沒走,就抓了回來。”說著,便叫人。
史彥忙道:“此事也不必張揚,竟還是叫賴全親去辦理。”說著,命云夢親自到雨晴家中,喚了賴全來吩咐。
因轉過來又問婁氏道:“你什么時候發現這封信的?”
婁氏哭道:“這幾日家中忙亂,二爺昨日就沒有回來,我也沒當回事,只以為他出去散心。嫂子你也知道,二爺自打老爺仙逝,就不大對勁。也幾乎就沒回過房,偶爾進房來,也只是拿東西。便是睡覺,也是在靈堂或者書房。我昨兒以為他還是在書房。才剛收拾東西,才在桌子的抽屜角,發現了這封信。疊的小小的,壓在錦盒下面,若是不注意,根本就看不到。”
史彥沉吟道:“如此說來,他倒是有可能昨兒就走了?若是昨兒就走了,可就不好尋了!”
說著,賴全已在窗外答應。
史彥命他進來,囑咐他快去碧影家中,看看二爺在不在。
賴全一時有些不明白,史彥只得簡單說明緣故。賴全忙答應了,一溜小跑就走了。
史彥又問婁氏:“家中可還少了別的?”
婁氏依然還在抹眼淚,悲切切道:“我一看見這封信,慌慌張張就來了,還不曾細看。”
史彥道:“你倒是回去再查看查看,看二弟都帶了什么去了。”
賈代善急道:“他自然少不得要帶些細軟,便是查出來,又能怎么樣?還能當賊拿了不成?”
史彥忙道:“倒不是為這個,二弟房內現銀不多,他少不得要帶著金銀器物,作為盤纏,我們不妨在各家當鋪仔細查查,若是他去典當,倒也是個線索,好歹也能知道他的去向。”
賈代善道:“便是這樣說,我們又如何能認識當鋪的人?就算認識,人家也未必肯告訴我們。”
史彥道:“只要給他們錢,他們又有什么不說的?更何況,咱們也不是要當鋪中的人為非作歹,只不過是為找咱們家的人。”又對婁氏道:“你且回去,將房內被帶走的細軟列個單子拿來。”
婁氏忙謝了,又急匆匆走了。
賈代善頓時愁眉不展,坐在炕上只是道:“這事兒如何與太太說?親朋好友,明兒來送行,若是不見代儀,問起來,我們又如何說?代儀也是從小讀了一肚子書,極明事理的,竟做出這樣的糊涂事了!”
史彥也道:“別的都罷了,只是太太這里不好說。太太正為了老爺的事兒傷心,身子好兩天,不好兩天的,如今還天天吃著藥,陡然間又出了這事,如何能受得了?倒不如先瞞著太太。等太太身體大好了,再慢慢告訴她。”
賈代善道:“怎么瞞得了?明兒咱們起身,不見代儀,太太如何能不問?”
夫妻倆這里正沒個主意,忽見陳夫人房里的中秋跑了過來,道:“大爺,大奶奶,太太命你們過去呢。”
史彥看了賈代善一眼,心道不好,賈代善也明白,這八成是太太已經知道了。剛才就忘了交代婁氏,別吵鬧出來。也只得隨了中秋,往陳夫人院子中走來。
果然,婁氏竟也在這里。陳夫人張口就問:“代儀的事,你們怎么說?”
賈代善只得趕忙賠笑,道:“兒子已派人找去了。回頭就有信兒的,太太且不要著急。”
史彥偷眼看看婆婆,見陳夫人臉上并沒有太大的怒氣,心內有些捉摸不定,也不敢亂說話。
只聽陳夫人道:“依我說,這代儀是執意要去了,竟可以不找了。隨他吧。我也經不起折騰了。明兒我們該起身就起身,親友們若是問,就說他先一天去了,好沿路安排食宿。等三年丁憂期滿,就說他留在原籍,也就罷了。若再四處打聽,即便做的機密,也難免為外人知道,咱們家就更鬧出笑話來了。”
婁氏忙跪下道:“太太,這么說,我可怎么辦?”
陳夫人道:“只要你還在這個家,自然不會少你一口吃的,少你一件衣穿。”說完這話,再看陳夫人臉上,竟是從未有過的鎮定和冷峻。
賈代善和史彥只得答應著,婁氏還要說話,陳夫人道:“你們都先回去吧,我也累了,明兒一早還要趕路,我要歇會兒了。善兒,你留下,我還有幾句話囑咐你。”
史彥忙悄悄扯扯婁氏的衣袖,婁氏只得忍住了,隨了史彥出來。
出了院子,史彥悄悄道:“妹妹,家里出了這樣的事,太太心中煩悶,暫時先依了她吧,咱們悄悄派人打聽著,也就是了。”
婁氏便不做聲,各自回房。
好半天功夫,賈代善方從陳夫人房內回來。
史彥正要說話,賴全也回來了,回史彥和賈代善道:“碧影姑娘從昨兒起,就不在家里了。但我看她父母并不著急,想必是知道的。只是不肯說出來。爺,奶奶,要不要派人再去逼問一下?”
賈代善看了史彥一眼,對賴全道:“罷了,你跑了一天,回家歇著吧。這事兒不可對任何人提起。”
賴全看了看主子們的臉色,忙答應了一聲,轉身去了。
史彥便問賈代善:“果真就不找了?”
賈代善長嘆一聲,道:“你猜太太剛才和我說了什么?太太說,前兒晚上,代儀在她房內哭了許久,這件事,竟是他早已告訴了太太的。”
史彥大吃一驚,忙道:“這么說,代儀走,竟是太太允許的?”
賈代善道:“可不是?代儀雖說不是太太生的,但他生母早亡,打小他也是由太太撫養大的,太太對他,比對我還好。見到幺兒子哭得肝腸寸斷,太太不忍心。代儀告訴太太,說當日碧影被攆,是代儀媳婦兒設計的,太太知道自己被代儀媳婦兒利用了,心里也十分惱怒。只是事情過了這么久了,難道還翻出來不成?便是翻出來,也沒了證據。反而又惹得別人說閑話。”
史彥道:“代儀都和太太說了些什么?”
賈代善道:“代儀說,他曾經認識一位生活在山林中的朋友,日子極其清幽,咱們家里雖然衣食無憂,卻沒有那份自由自在。又出了碧影的事,他和他那位娘子,早就水火不容了,只是面子上過得去。他想要帶了碧影遠遁山林,又覺對不起太太,對不起剛過世的老爺;若是不去,又鬧出這樣的事來,也怕人日后看不起他,又怕日子久了碧影再出個什么意外。”
史彥想了半日,道:“這樣說了,代儀帶了碧影走,竟是有兩個原因,一是為了他和碧影的感情,二是為了遮羞?”
賈代善道:“大約是吧。既是這事兒太太已允許了,咱們也沒什么好說的了。說不定代儀什么時候想通了,這件事的風波也過去了,他也就回來了。若是只管往大里鬧,代儀越發不好回來的。只當他出去游玩幾年,也沒有什么不可以的。代儀在外的日子,咱們也不必擔心,太太體己給了他許多銀子,也夠他使得了。咱們如今且還是想一想,可有什么遺漏的?”
史彥道:“也沒有什么了。只是這一回南,又要兩年多的時間,再加上路程,也要三年出頭了。這邊倒是還要拜托東府中大哥哥多照顧一下。”
賈代善道:“這個無妨,我已和大哥哥說過了。”
當下計議已定。
第二天,闔府啟程,又是一番忙亂,親友中有來送行的,又不免互相客套一番。有人問起賈代儀,就按照昨天陳夫人的話說了,眾人聽了在理,也不犯疑。
賈代善又囑咐留守京城的奴仆,緊守門戶,不要出門惹事,眾人忙答應了。方吩咐車馬上路。
一行人出了京城,靈柩加上車帳、行李,竟擺出二三里路來。
史彥悄悄掀開車窗簾,看了一眼人聲鼎沸的京城,長嘆一聲。車子已是直奔前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