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已經接近了尾聲,傍晚的微風透漏出絲絲涼意;院子中的果樹,結滿了累累的青果;池塘中的蓮蓬,塞滿了碧綠圓潤的蓮子;兩個駕娘撐著小船,在池塘中一邊剪去枯敗的荷花,一邊摘些新鮮的蓮子。
到金陵去給賈筱送物品的家人今天上午回來了,正在房里回稟陳夫人,說姑娘生下了一位哥兒,取名甄誼,哥兒長得白白胖胖的,十分可愛,成了甄家上上下下的寶貝。
聽了這話,陳夫人不由得念了一聲“阿彌陀佛”,眼中又落下淚來,嘆道:“不知道姑娘受了多少罪呢。”
旁邊的史彥趕忙好言勸慰道:“太太,妹妹如今兒女雙全,姑爺又儒雅隨和,親家太太和老爺,都是溫和可親的人,正是妹妹享福的時候,太太怎么掉起眼淚來了?”
忽聽門簾一響,婁氏帶著小丫頭,捧了一個食盒,走了進來,笑道:“太太,我看今兒后面花園里新摘了一些蓮子,給太太熬了一碗粥,太太嘗嘗?”說著,打開食盒,里面果然是濃稠香糯的一碗蓮子桂花粥。
正在回話兒的下人看到婁氏,又笑道:“姑娘極口稱贊二奶奶給哥兒做的繡活,多謝二奶奶呢。”
婁氏一邊將盛著蓮子桂花粥的粉彩小碗遞在陳夫人手里,一邊笑道:“不過是個心意罷了,金陵那里還找不出好繡娘來?只怕是我獻丑了。”
陳夫人端起蓮子桂花粥,輕輕抿了一口,笑道:“好粥,軟糯柔滑,入口即化。沒想到,你除了針線做得好,還有一手好廚藝。”
婁氏笑道:“太太過譽了,這不過是火候到了就行,沒什么特別之處。太太若是喜歡,我以后常給太太做就是了。”
陳夫人笑道:“有丫頭婆子,還有廚房里的人,讓她們做就是了。你若是有時間,再給我做兩雙鞋子來,家里的人做的,不如你做的好。”
婁氏忙答應了。
又見一個小丫頭走進來笑道:“回太太,老爺從朝中回來了。正在外面書房,想就進來的。”
陳夫人忙道:“你們妯娌先回去吧,我正想著呢,老爺今兒回來的有點晚,想必是朝中有什么事。”
史彥和婁氏齊聲答應了,帶著各自的丫頭媳婦,退出陳夫人的房間。
妯娌兩個打角門出去,走不多遠,前面就是婁氏的院子。史彥笑道:“前段時間,妹妹一直忙著給金陵的姑娘做針線,不得閑兒,云夢也沒好生跟著妹妹學針線,她還一直念叨著,要再跟妹妹學幾天,不知道妹妹這些日子,可有時間教導她?”
婁氏忙笑道:“嫂子說哪里話,云夢姐姐看得起我,我哪里敢推辭?姐姐隨時來,我們一起做活就是了。”
云夢拜了一拜,笑道:“多謝二奶奶教導,以后還要二奶奶多費心。”
史彥瞅了云夢一眼,笑道:“云夢,不如你這會子就跟了二奶奶去,咱們房里今兒倒沒什么事兒。”
云夢忙笑看著婁氏,婁氏道:“既是如此,我房里此時也沒人,姐姐請跟我來。”
一行人在西小院子門口分了手,婁氏帶著云夢回房,史彥帶著其他人回了自己的院子。
一進屋子,史彥迎面看到賈代善正在炕上坐著喝茶,因笑道:“爺今兒不是道鎮國公府中去了嗎?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賈代善放下茶杯,笑道:“我剛才鎮國公府中,和牛公子說了幾句話,他家里人就來說,他們老爺讓他哪兒都不許去,在家里等著他下朝回來,有要緊事。我一聽這話,也就回來了。這段時間圣上南巡,太子監國,凡是還是小心一點的好。我一進家門,就聽說老爺回來了。”
史彥忙問:“你可知道,究竟會有什么事?太太剛才也說,今兒老爺回來的晚了。”
賈代善笑道:“我現在又沒有官職,哪里能知道朝里的事兒?看樣子,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事。”
兩人正說著,楚枝走了進來,笑道:“大爺,老爺命你到外面書房里去。”
賈代善忙站起身,對史彥道:“這不是事兒來了?”說著,忙就走了。
史彥又問楚枝:“剛才誰來傳老爺的話兒的?”
楚枝笑道:“回大奶奶,是老爺貼身的小廝培風,看著這小廝笑逐顏開的,應該是好事,大奶奶只管放心。”
史彥笑了笑,道:“小蹄子,就你鬼機靈,知道我想問什么。”
不一時,賈代善就回來了,進門就拍手笑道:“果然是好事,老爺說,圣上近日回京,東府里化大哥也跟著一起回來了。最關鍵的,你知道是什么?”
史彥本就在好奇,聽了這話,忙問道:“究竟是什么?”
賈代善道:“化大哥這次在金陵,侍駕有功,當即被圣上封為京營節度使了。原先老爺還擔心,化大哥丁憂回來,沒有實職,只剩一個空爵位,未免被動些,如今好了。”
史彥聽了,心內也格外歡喜,忙道:“這可是個好差事。化大哥的際遇可真不錯。大老爺是那年十一月底歿的,到今年三月,其實也就丁憂期滿了,剛好趕上圣上南巡,想必,這次圣上南巡,化大哥沒少出力。”(注:古代丁憂三年,其實是丁憂二十七個月。)
賈代善點頭笑道:“可不是。化大哥本就是個精明不過的人,自然能抓住機會。化大哥這一回來,又做了京營節度使,咱們兩府又可以互相有個幫襯。”
史彥又道:“那老爺叫你做什么?”
賈代善笑道:“娘子忘了?老爺曾經說過,等圣上回來了,給我捐個官做,老爺叫我不過是囑咐囑咐,這段時間多讀書,安分守己,千萬別惹出什么事兒來。”
史彥笑道:“你這一開了例,過幾年也少不得給代儀也捐個官,你們兄弟——”史彥搖了搖頭,又道:“虧得你們也念了這么多年書。”
賈代善撇撇嘴,道:“我哪里能和你哥哥比呢?你父親那是尚書令,自然從小就教你哥哥四書五經,咱們家老爺原本就是武功出身,前些年在疆場廝殺,哪里有時間調教我們兄弟?我們底子都沒打好,自然差一些。”
小丫頭正拿了茶上來,史彥便接了過來,放在丈夫身邊,笑道:“你這個腔調,快要和太太差不多了。若是當初老爺讓你們弟兄倆習武,可能還會好一點。”
賈代善忙擺手道:“不,不,不,我雖然書沒讀好,但我還是希望赦兒、政兒讀好書的,你沒見我怎么教訓他們來著?再說,朝廷重文輕武,老爺和原來大老爺武功出身,在疆場上舍了幾次命,才換回來兩個爵位,文官只憑著一支筆,一張紙,一張口,就能掙來富貴功名,同等級的文武官,武官地位明顯不如文官,老爺也是吃了虧的,才讓我們弟兄習文。我自然也希望我的兒子能從文,這樣咱們家才更有些體面。”
史彥抿嘴一笑,道:“你既明白這些,就該知道‘以身教者從,以言教者訟’。”
賈代善站起身,深打一躬,笑道:“娘子教誨,在下牢記在心,不敢有忘。”
史彥也知道見好就收,忙一笑,也就不再提起,只說些家中雜事,自己不便做主的,請賈代善定奪。
旬日之后,圣駕返京,對在朝中輔弼太子的臣下,未免各有獎賞,不在話下。
寧國府那邊,自然又是熱鬧到十分,各相交的官宦人家,都來道賀賈代化。寧國府中連日擺宴,接待親朋。
史彥也同了婆婆和婁氏,去道賀方夫人與唐氏。
方夫人正在房中吩咐下人,從今兒以后,要稱呼自己為老太太,稱呼唐氏為太太,稱呼大爺為老爺。
陳夫人聽了這話,心內感嘆,因笑道:“嫂子,眼不見的,咱們都老了。”
方夫人嘆氣道:“可不是?想當初,咱們剛嫁進賈家時,也是每日勤謹服侍婆婆,教養子女的——”忽看到賈代化、賈代仲、賈代偲弟兄三人進來,又道:“你如今看看,他們兄弟也都幾十歲了,咱們如何不老?”
賈代化兄弟三人,便給陳夫人磕頭請安。
陳夫人忙命人拉起,笑道:“數年不見,你們哥幾個越發精神了。尤其是代化侄子,更是有了威儀,真真兒像個官兒了。”
賈代化忙拱手躬身笑道:“我們兄弟這幾年不在家,有勞嬸子和叔叔,還有代善、代儀兄弟照顧家里,侄兒們感激不盡。改日再去給叔叔、嬸子磕頭道謝。”
陳夫人擺手道:“已是見過了,又去磕什么頭?咱們自家骨肉,用不著客氣的。”又道:“代仕沒和你們一起進京嗎?”
賈代化笑道:“回嬸子,家里的田莊,必得一個人監管著,交給別人不放心,代仕管著正好。嬸子放心,代仕兩口子如今也好著呢,又有了一個兒子,聰明伶俐的,小日子頗過得去。代仕正在努力讀書,想必也能長進。”
陳夫人笑道:“如此也甚好。”
賈代化又道:“已經備好了飯,請嬸子和妹妹們賞些面子,吃了飯再去,外面還有幾個客人,侄兒們暫且告退。”又吩咐妻子唐氏道:“好生服侍嬸子。”
陳夫人道:“哥兒請便,我這里和你母親再說會兒話。”
方夫人又趕忙吩咐,擺酒開戲,吃到至晚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