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內,付余歡被兵神所傷,正閉目盤坐調息。
“付掌門,你可真會躲?!?p> 沉重沙啞的男音從洞口傳來,鬼魅般瞬移至面前,睜眼只見其罩著寬大的黑袍,領上有帽兜,還黑巾蒙面,扮相與外面那群神秘人一模一樣。
“付余歡,只要告訴我昆山鑄鐵藏在何處,便可饒你一命?!?p> 付余歡不由驚訝:這竟是有自主意識的活人!
“現有的昆山鑄鐵均已被鍛造成神兵,且各自有主,哪還有什么剩余。”
神秘人咬牙切齒:“你欲給人鑄劍用的那塊不是么?!?p> 付余歡后知后覺,想起在一個月前,秋鳳閣與竹葉齋合伙送來一把斑駁古刀,說是六國貴族沒落為迫生計典當,致使寶刀流落民間多年,無人問津。尹無風于民間尋覓,慕容灼出資買下,贈予淮安,欲修三派之好。
經他鑒定寶刀確實為舊物,且材質為珍稀的昆山寒鐵。付家鑄劍不僅求兵器本身的鋒利美觀,還想為神兵尋找匹配的英雄豪杰。因陸少俠年少有為卻無寶劍隨身,故而決定用這塊寒鐵為小輩重新鑄劍,才設計好圖紙、配好材料,還未開始動工,淮安便遭了此劫。
開始怎么也想不明白淮安為何突然遭襲,如果跟那塊寒鐵有關,一切就都能說通了。
付余歡越想越寒毛倒豎。慕容灼雖不可信,但礙于玄武幫的勢大,為求制衡也不敢輕易動淮安,而尹付兩家是世交,故從未懷疑過竹葉齋,此時漸漸意識到不對勁。
同盟相殘的猜想劃過腦海,細思恐極同時更覺蒼涼。
算算時辰,陸少俠也快返程了,只能說點廢話拖延時間。
“連這事都知道,想必閣下關注付某已久?”
黑袍人的臉均被帽兜罩著,又蒙面,根本看不清神色。因他出奇的鎮定安靜,付余歡只能嘗試繼續游說。
“那把刀還未重鑄,藏在隱蔽之處,閣下若取了我性命,恐怕永遠也找不到?!?p> “既然閣下愿為兵器沖冠一怒,屠我淮安,想必也不愿寶刀因此沖動蒙塵罷?”
“付掌門不要妄自菲薄啊,你們可比那把刀重要多了?!焙谂廴碎_始活動四肢,轉轉手腕,興奮溢于言表?!耙宦飞衔瞬簧俚茏拥膬攘?,現今功力大漲。讓我想想,應該還差個叫付燼的吧?”
付余歡終于坐不住,“夜未央宵小,只會使這等陰邪招數,有本事沖我來!今日,我付余歡要皺皺眉頭,就不是淮安劍派掌門!”抽出身旁的沉音劍快速與其過招。
黑袍人吸了多人功力,對付一個受傷的人不成問題。付余歡不僅沒占上風,還被扼喉一掌拱到石壁上,沉音劍脫手,口中鮮血直流。黑袍人冷笑一聲,另一邊手掌曲如鷹爪伸到面前,一股強大的吸力從頭面席卷而來,付余歡只覺心脈受外力重重擠壓,內力無法在體內凝聚,全似細流涓涓涌出,四肢沉如灌鉛無法動彈,只能咬牙狠瞪著。
不知過了多久,他頭昏目眩,陷入昏睡,兵戈聲起,隱約感到兩道劍光從眼前閃過,一男一女正同步擋在左右兩側,長劍與短劍交接,阻斷了黑袍人的攻擊。
交手的兩人均抬頭驚訝對視,女子蒙了面巾,陸尋歌也快速認出了那雙眼睛。小皙朝他點頭,兩人一同出手,黑袍人防守不及被擊退數步。
陸尋歌沒有敘舊的時間,直接轉身單手將少女攔腰抱起放到身后,獨自上去迎敵。
小皙也想上前加入戰局,可那兩人此時打得難舍難分,只好先去照看付余歡。見人面色蒼白,四肢疲軟,明顯被吸了功力,只好嘗試先輸了點真氣過去護住心脈。
付余歡恢復神智緩緩蘇醒,感激之情還未褪去,目光陡然驚恐,伸手朝前大呼:“小心被吸功力!”
陸尋歌神情微緊,渾身被一股強勁的內力施壓著,還手困難。
黑袍人立手成爪伸到面前,帶起一陣罡風,語調一股邪佞貪婪之態:“小子,我看你身上的功夫還蠻不錯的——”
正常功夫無法破開禁制,尋歌正想調動體內的烈陽神功真氣,一道綠影倏然擋在他身前。
少女飛速站過來,倆臂如青鳥展翅張開,運氣筑起屏障,黑袍人那強大的壓迫感頓時消失。
“小皙不可!”陸尋歌捏住肩想把少女拉到身后,可竟沒扳動。
原來她固執起來竟是如此不動如山堅不可摧。
小皙保持原樣不為所動,雙目微瞇,瞳色如染血一般,清澈的眼中閃爍著決然的殺意。
黑袍人亦是驟然發狠施加了功力,狂風吹亂少女長發,自己單手立掌成爪僵持在眼前好一陣,卻怎么也吸不到半分內力,漸漸暗生幾分恐懼。
“我怎會吸不到這丫頭的功力?難道……她是那種體質?”
沒等黑袍人想更多,少女兩手凝氣,同時立掌翻轉推出,直接將人狠狠橫空打退,撞到石壁上又摔下來,嘔了一口血,匆忙大喊:“夜未央,天未明!”一邊甩了個煙霧彈。
尋歌本想追擊,回頭看到小皙收了功力,身形一時有些不穩,只好去扶她。
仔細看時,懷中人的瞳色竟微微發紅,她垂了目,又重新睜眼,這才恢復原狀,慢慢站穩推開他道:“我沒事。”
烈陽神功?他微微訝異,武功竟恢復得這么快。
小皙拾起黑袍人丟在地上的小木牌,上書一個行楷的“黃”字,竟然是最低級別的黃字追殺令。同時也被黑袍人臨走前的語句震驚到,心中驚疑不定,有些迷茫。直覺告訴她隨意殺戮不是夜未央的行事風格,眼前事實表明欲以邪功取人性命者確實為門派中人,口令和留牌動作都是如此嫻熟。
陸尋歌則是拿過她手中令牌,陷入沉思:夜未央有殺人留牌的習慣,木牌經過特殊浸泡,沾血后腐朽得很快,最多只能保留三天。追殺令共分天地玄黃四個級別,每個刺客在接任務時,都需要向重火堂報備后方可領牌行動,完成后還要由雪影堂核實記錄。
如果真有對淮安的追殺令,以付余歡的資質和地位至少也是地字級,不可能是黃牌。而且,能拿到這么嶄新未染血的木牌,只能是門派中人。
那么,究竟是誰呢?
……
洞外,黑袍人捂著胸口倉皇逃竄。
“施術時不可受傷,幸好她這一掌功力不足,否則會直接要了我的命!”
命是保住了,這內傷免不了。
這個內力,五臟六腑如灼燒一般,竟如此熟悉……
可眼下顧不得許多,他的兵器還沒找到呢!本來可以徐徐圖之,如今內傷在身倒要爭分奪秒了。
“刀一定是藏在門派的各個兵器堂中,得趕緊拿回來?!?p> ——
山洞內,顏陸二人半蹲而坐照顧付余歡,情況暫時好轉,他便匆忙問:“弟子們都轉移完了嗎?”
陸尋歌答:“還有一部分被我藏在門派的藏劍閣密室。護送他們入城前遇到一伙人,沒想到交戰的黑袍人中竟藏有活人,擔心付掌門遭遇不測,故匆忙趕來察看?!?p> 小皙按著付余歡的脈象嘆道:“來晚了一步,他還是被吸了大半功力。”
付余歡輕搖頭,朝前抱拳行禮:“二位少俠不必自責,淮安能保下一部分弟子,在下還能撿回一條命,均已是大幸,不敢奢求太多。二位的恩情付余歡永記于心?!?p> 尋歌攔住他雙手,“付掌門不必客氣,同為江湖中人,本就該互幫互助?!?p> 小皙沒理會他們那般客套話,徑直說出自己的疑惑:“倒也奇怪,我一路上碰到的皆是一群活死人煉化成的兵神,這是首次見著活人?!?p> 陸尋歌垂頭沉吟:“兵神傳說,竟能成真么。”轉頭又想:“可以確定一件事,兵神不能吸人功力,得像剛才那個活人才行。”
“確實,我感覺他會受傷和逃跑,并不是兵神,而是個武功高強的活人?!毙○挥X更亂了。
難道說夜未央煉出兵神,然后以此屠殺各大派復仇嗎??煽偛恳羞@個實力當初臨墨峰至于被六大派揍這么慘?如果是臨墨峰之戰后才開搞,三年就煉出兵神又是什么逆天操作??!
夢魘的記憶明顯從臨墨峰開始就有兵神了,到底哪來的,信息太多太雜怎么想都不對勁。轉念一想,她離開夜未央太久,對現今內部消息所知有限,再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的。
所以果然還是得想辦法薅葉錚羊毛賺點內部消息?。?p> 這些事情以后再說,先解決了燃眉之急吧。付掌門在這么偏僻的三思崖山洞都能被找到,那些藏在密室沒吃沒喝的弟子們想來也不算安全了,得轉移出城與付燼會合。
可付掌門不能不管,憑他現今的狀態更需休息,不宜顛簸行動。
尋歌正欲開口,小皙知道他要做什么,提了天痕立刻站起身:“你留在這里照看付掌門,我去!”
他連忙拉住她手肘,同時站起來凝眉道:“外面不安全,你留在這里我比較放心?!?p> 小皙反向握住他的手腕,淡定回道:“從汾陽到淮安我都走過來了,對付兵神我比你有經驗,你出去我更不放心。”
尋歌微微訝異,面前的人不僅武功恢復了,連周身氣場都比往常強了些許,他連反駁的底氣都弱了幾分。
付余歡插話補充:“姑娘,藏兵室在門派東面,密室機關在門匾后?!闭f著拿出一塊玉質的長方柱體印章,四面鐫有陰刻陽刻對應的寶劍圖案?!斑@是掌門憑證?!?p> 小皙接過掌門朱印,抱拳致謝,轉頭將命令重復了一遍?!澳闱?,付掌門都同意了,你留下,我出去。”
見人不回話,又將腦袋輕靠在他肩膀蹭蹭,軟下語氣拉住袖子小幅度地左右搖擺,“聽話~我很快就回來啦~”
陸尋歌突然萌生一種被小動物保護了的錯覺,就像一直養的小兔子突然長大站到身前替你擋下一切,還趴在身邊蹭蹭寬慰。心中觸及了從未有過的柔軟,且只有她給了這種看似脆弱卻執著堅定的守護。
他一向習慣保護別人,況且也不放心,顯得有些猶豫,“可是……”
反駁的話剛出口,小皙高傲地兩手交叉相揣,仰頭眼眸半合凝視,威懾力十足,總覺下一秒就要咬人了。
如果不答應,以她的性子也不會改變主意,尋歌想了想還是順從妥協比較好。
“一切小心。”
得到回應,小皙緩緩彎起唇角,終于輪到她說出了這兩個字:“等我。”
尋歌堅定點頭?!暗饶恪!?p> 話音剛落,她迅速提劍離去,風一般消失在洞口。
在等待的時辰里,付余歡體內的真氣像沙漏般隨著時間慢慢流逝,就算陸尋歌連輸幾次真氣也會遲早散盡,便阻止其繼續輸送。
付余歡覺得身疲力竭,昏昏欲睡,不由感嘆:“冤冤相報何時了,曾經為求正義絞殺夜未央,如今又被他們滅門,一切皆是輪回?!?p> 陸尋歌坐在身旁,兩人促膝長談?!霸诟墩崎T眼里,夜未央是一個怎樣的組織?”
付余歡:“自然是一群特立獨行、離經叛道、與世不容的烏合之眾,無惡不作、殺人無數。”
陸:“那付掌門可知他們有嚴明規矩,且殺的都是長期作惡而逍遙法外之人。那臭名昭著的蛇川鬼盜首領,只有夜未央門人敢令其伏誅?!?p> 付余歡只是搖頭:“即便如此,也不過是在野之群、綠林草莽,終歸不是正規訓練的組織,不似朔月盟有朝廷認證。”
陸尋歌苦笑:“是,夜未央中不斷新進的門人曾經也是大煊子民,也是兢兢業業的普通百姓,是誰將他們逼至占峰為匪,無路可退唯有舉旗一戰?”
“拔劍只因不平,大惡亦是大善,夜未央屠大惡之輩染了鮮血,卻令多少被欺壓者脫離苦海?朔月盟承俠名而立,有名無實,正義亦成腐朽。嫉惡如仇,是非分明,現如今人世間的黑白善惡辨得清嗎?”
付余歡顯然有些驚訝,年青后輩對于兩大盟紛爭竟是這般想法。
陸尋歌:“付掌門分不清黑白,那可問過良心?夜未央何時對各大派痛下殺手?剿滅那夜又是否考慮到偏安躲在臨墨峰下的百姓?哪怕是一點點,有誰想過?付掌門應該比我更清楚才是。這幾年日夜夢回,可有一絲愧疚?”
“因為各位都心知肚明,所以才將他們徹底污名化,聲稱自己在做好事,讓良心安寧些。”
行善做好事本不需要特意強調,可朔月盟卻對此大肆宣揚,究竟在掩飾什么,付余歡其實也能猜出。只是各大派向來一體,有竹葉齋異端反抗失敗的前車之鑒,淮安劍派也不過是選了最穩妥的從大局、跟隨大流的行事方式。
付余歡沉默許久,啞聲問:“你……為何同我說這些?”
陸尋歌亦沉默許久,拉開衣袖露出赤膊,付余歡正不明所以,只見他手掌蓋在小肘上,凝內力覆于其上,待熱度散出后挪開。肘上的圖案緩緩顯露出來,由淡至明,越發清晰。
金色鳥紋,形如一只展翅烏鴉。
門人圖紋一般情況下淡若無色,唯以內力或極熱高溫才有概率迫其顯現,是夜未央隱藏圖紋的特殊手法之一。
但各大派即便知道方法也不能全然防范,某些圖紋除非門人自愿,否則用盡酷刑也不盡然都能將其逼出。這也是夜未央門人能夠順利潛藏于大煊的原因。
付余歡瞪圓了雙眼,一時接受不過來,指著他說不出完整的話來,“你!你……”
“付掌門……”陸尋歌合上衣袖抱拳,“在下乃夜未央三堂之一的金烏,此事并非我們所為,欲滅淮安者另有其人!”
來的路上他簡單查看了尸體,發現被虐殺的不僅有淮安弟子,也有門中弟子,如果真是夜未央,怎會連自己門人也不放過。兇手只顧殺伐,根本不分什么派別。
“付掌門不是那般嫉惡如仇,不分青紅皂白的人,付家參與臨墨峰可是另有隱情?”
付余歡許久才緩過來,又是無奈。平常對夜未央避之不及,如今救他于危難的卻正是其門派高層。一向和氣的盟友暗挖火坑,一向憎惡的死敵卻成救命恩人!
“盟內大事我做不了主,淮安劍派不過是聽從其他幾派安排罷了。不瞞少俠,臨墨峰一戰,各派參戰的弟子也是這般死狀,甚至峰上比今日猶甚,尸體四分五裂,怨氣參天,連帶下游溪流三天腥紅不褪?!?p> 陸尋歌:“付掌門,這其中有蹊蹺,夜未央從不會亂造殺孽,即便是追殺令中的人,也從不會對其采取分尸虐殺的手段?!?p> 想起陌離與他說過在臨墨峰的回憶中看到有奇怪的人互相殘殺,細想看來與今日交手那群兵神頗為相似。
“付掌門,也許從始至終,朔月盟各大派和夜未央都只是被人魚肉的棋子,臨墨峰之戰的得利者另有其人。”
經他點明,付余歡似乎窺見了背后陰謀一角,可內力被吸,已接近油盡燈枯之時。
盟會早已不是當初的盟會,朔月無光,只剩黑暗,付余歡都知道,作為那個清醒陷在泥潭而又無法翻身的人,又有什么能力去反抗呢。臨死之際,蒼涼笑語:“我不相信朔月盟,也不相信夜未央,但我相信你?!?p> 生命將盡,一切都將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無論是仇恨還是偏見,在此時皆成云煙。
“我將付家絕學盡數傳授與你,若有一日,淮安不滅,有勞你傳給我那正直憨傻的徒弟——付燼。如果付家絕脈,便由你傳下去。只要付家武學不滅,我付余歡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p> 陸尋歌怔愣:“付掌門,不介意我是夜未央中人?”
付余歡露出釋然的笑容,仿佛放下過往一切?!吧矸萦薪?,武學無界。少俠仁心義性,付家絕學落到你手里,我放心。”
陸尋歌鄭重起身,緩緩叩首行拜師大禮?!笆捛?,多謝付掌門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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頎燁散人
大家元旦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