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佑剛從昏迷中蘇醒精神還不大好,被人一把抱住半天沒反應過來。待回過神,想起這頭發白花花的老人剛剛喊她什么來著?哦,小姑奶奶……
小姑奶奶?再看看這人厚實的肩頸,發根處有幾縷不安分的黑色發碴從白發中鉆出來,直挺挺的立在這“老人家”的后腦勺上。
“……”
眼前人還在興奮的哇哇大叫,云佑實在是無語:“李三風……疼……而且,你打扮成這樣,真是……”說著,云佑將李三風頭上的白頭發抓下來,露出里頭板兒直的寸發。
李三風頓時感覺頭頂涼颼颼,一驚一乍的跳起來指著云佑道:“哇!你怎么認出來的!你竟然扯頭發,還給我!冷死了!”
云佑實在沒力氣和他瞎鬧,翻了個白眼回身往屋里走。李三風看著云佑,突然發現什么,又竄上去將云佑抱起來。
“你干嘛……”
“天氣多冷?。∧憧茨愦┻@么少,還光著腳?!崩钊L一邊說一邊使勁把云佑往自己披著的棉袍里塞,云佑一醒來就被這么折騰,簡直生無可戀,只能無奈的嘆口氣,面無表情的道:“你真照顧人啊……我謝謝你啊……”
李三風將棉袍的一角拉起,將云佑整個人裹在里頭,又怕云佑腳露在外頭,便又將另一邊也拉起,如同裹襁褓一般將云佑裹在自己肚子前,從背后看,就像一只被拔了腿毛且懷孕的黑雞。
云佑本來十分嫌棄,但被衣袍裹住,便感覺先前被冷風吹凍的身體和手腳逐漸又有了溫度,這才想起要不是李三風一路找過來,救了自己、照顧自己,說不定自己現在已經死掉了,轉念又想到祁梟然、屠三娘等人現在不知怎么樣了,眼睛便霧蒙蒙的。
云佑縮在衣袍里小聲的道:“李三風,謝謝你……”
“嗨!謝啥,怪不好意思的……哈哈。”李三風哈著哈著,不哈了,因為他發現云佑小小的身體竟然一抽一抽,像是在哭。
他一下子慌了神,趕緊將云佑放回床榻上,蹲下來揪著云佑的兩邊臉頰道:“哎喲喂,小姑奶奶,好端端的你咋哭了?!?p> 云佑將臉扭開不理他,自個兒坐在床上裹著被子抽抽了好一會兒,才抹著眼帶著濃濃的鼻音道:“我劫后余生嚇得……哭一哭怎么了……”
李三風哼哼一聲,一撐膝蓋站起來,雙手一抄,開始來回踱步:“喲,現在知道哭了,本來主子把你護得好好的,你倒好,把自己折騰到江里去,那時候你看著那江水翻得哎,多帶勁兒啊,咋不嚇著呢,咋不哭呢,咋不知道掉下去九死一生呢?還記著要主子欺負我,得吧,我這不巴巴的跟來了,這回主子不在,你倒能自個兒欺負回來,哭啥,你該高興啊……”
云佑看著李三風嘚瑟又欠揍的晃來晃去,還止不住的叨叨,覺得頭又開始暈:“行……行……你快別說了……當時,當時不是情況緊急來不及多交代兩句嘛,就想到哪兒喊到哪兒了,不然……不然萬一小命沒了,都沒留下個遺言。”
李三風一躬身,瞬間湊到云佑眼前,瞪著她歪咧著嘴:“嘖嘖嘖,虧得老子順著泱江找了兩天一夜,在岸邊撿到你的天宿令,又順著江畔找了大半月,不然我這輩子都要活在你的遺言里。”
“半月?已經過了這么久了嗎?”
“半月?小姑奶奶,外面雪水都在融了,自你墜江那日,已經過了整整仨月了?!?p> 云佑連忙趴上窗沿,這才發現外面荒廢的院子里,已經有嫩綠的雜草冒出了芽,院子外邊兒的針樹上,冰凌兒上已經掛著晶瑩的水滴。
順著祁泱天塹泱江的流向,她應該順流到了更北方,而此時窗外已經有了一絲春意。
原來,那日李三風本想著跳下去能立即將云佑撈上來,然而江流速度太快,云佑身小體輕,很快便被翻滾的江水淹沒,李三風跳進江里再浮上來時,已經看不見云佑的身影,只能憑著直覺摸索著方向,奈何江水湍急洶涌,饒是以李三風的體魄,也只能勉強維持不被漩渦卷走,遑論下水找人。
當即,李三風便做了最壞的打算,江水會沖著云佑一路往北,等到了大屯彎,江水就會平緩下來,現在無論如何也找不到人,那就一路往北,好歹順著江水一直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李三風飄了一段,望見一處低矮的山巖,便順著攀上去進入山里,連夜劈樹斬藤,綁了一匹木筏,扔進江水里,就這么一路漂流。
兩天一夜,除了這泱江水常年奔流,觸目所及均是天寒地凍,沒有半點云佑的身影,接近大屯彎時,江水水勢平緩下來,李三風才靠岸。
夕陽西下,落日余暉照著江畔波光閃閃,這時,李三風發現不遠處的干燥的泥沙里有一物件在陽光的照耀下閃閃發光,他拖著濕冷的衣擺飛身過去,撿起來一看,簡直想大聲呼喊。
兩天以來,李三風基本已經放棄了云佑生還的希望,那么小一個姑娘,沒有與這泱泱江水抗衡的力量,在天寒地凍的北方墜入江水里兩天,萬幸沒有被淹死也怕被凍死了。他想起主子看著云佑墜江時的樣子,一路都在想,萬一找到的不是那個會活蹦亂跳和他對罵的云佑,而是靜靜躺著一動不動再也不會瞪眼睛罵他的云佑,要怎么和主子交差,要知道這次他隨隊的任務,就是跟隨云佑護她安全。
在大屯彎江畔離江水三十尺左右的泥沙里,竟然尋到這枚刻著云佑名字的天宿令,天知道李三風有多興奮,這小小令牌又給了他無盡的希望,這是江水沖刷不到的地方,說明天宿令不是掉入江中后被沖上岸的,只有云佑戴著它上到了岸上才能掉落在此,而這里沒有云佑的身影,說明她很有可能還活著。
李三風蹲下來仔細查看周圍的泥沙,有淡淡的壓塌痕跡,像是有人在這里躺過,但周圍除了他自己的以外,沒有任何人的腳印。
就在他準備起身時,忽而注意到地面上有淺淺的像是梅花一樣的壓痕,不過其中一瓣較大,周圍四瓣較小的圍繞著較大的,整個圖案有成年人巴掌那么大,這些壓痕密集雜亂,若不是他眼尖也很難發現。李三風伸出手指摸了摸,壓痕下的泥土帶著潤感。
這是腳印嗎?獸類的腳印?可如果是這樣大小的腳印,這一只體型絕對巨大,不應該只留下如此淺淡的痕跡。李三風凝神看向更靠岸的方向,發現這淺淡的梅花痕只有眼前這一片是凌亂的,其他的都錯落有致的呈一條曲線延伸至江畔附近的樹林里。
李三風站起身,虛瞇起眼睛,他有一種直覺,順著這個痕跡的方向,一定能找到云佑。
大屯彎是泱江南北流向東西流向彎折的最大彎道,江水自天山而下,在山林峽谷中一路奔騰,過了祁連天山地界,地勢逐漸開闊,江流河道也變得寬闊起來,水流便緩下來,到了這里,江畔常年被平緩的江水沖刷,加之河道呈巨大弧度彎折,便造就了如同一鉤龐大彎月的大屯彎河灘,而河灘向陸地,是連綿起伏的山嶺。
將云佑的天宿令揣進懷里,李三風順著大屯彎河灘上的梅花痕,小心翼翼的向陸地出發,進入山林。
北方冬天原應該干燥荒涼,然而這一帶密集的生長著各類植物,從高大的喬木到針樹,從陰暗的苔蘚到灌木,似乎所有生靈皆可在此繁衍生息,空氣里是潮濕腐糜的氣味。太陽漸漸隱沒在西邊的晚霞后,光影快速變幻,很快萬物逐漸失去顏色,化成統一濃重的黑。
李三風進入這里便發現了反常,然而他不清楚江畔那梅花痕是何物留下的印記,不清楚云佑傷得多重,是自己離開江畔還是被什么東西帶走,更不清楚她現在是否面對危機,因此即使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他也一刻不敢停息。
從靴子里抽出玄鐵匕首,他小心翼翼的劃開觸碰到身體的植物,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音。
陽光又穿透云層和林間密葉,很快又落下,一連十天,李三風都在這個密林里,踩著腐敗的植物尸體、撥開攔路的層層木葉荊棘行進,累了便找一處高大的喬木在樹枝上稍作停留,餓了便找尋可以果腹的植物充饑,整個人衣衫凌亂,雙眼布滿血絲。
他一直不敢進入太深的腹地,只沿著大屯彎河灘巨大的圓弧路線搜索,或許他先前的直覺是錯誤的,云佑有可能還在更下游被沖刷上岸,然而無論是密林,還是江畔河灘,都一無所獲。
終于,李三風決定往密林深處搜尋,在第十三天,一處靠近潭水的針葉林里,李三風又看到了那狀似梅花的痕跡,它們錯落有致的延伸向潭水,然后又出現在對岸,這些痕跡與河灘上不同的是,每一個都在夜晚散發著冰藍色光芒,此時他感受到一股從未接觸過的陌生、危險的氣息,并確定這是活物的腳印,而云佑,很有可能是被它帶走,但它是什么,他不知道。
李三風將青冥刀取下插入泥土,小心翼翼的劃開中層的衣袍,將刀身完全纏繞覆蓋。
青冥刀刀身巨大,在月光的照耀下通體銀亮,稍不注意就會被發現。先前在密林里,李三風倒沒有太在意,現在他即將走出密林往潭水對岸去,如果這個腳印的主人就在附近,那么他很有可能在走出密林時,被對方瞬間發現。
做完這些,李三風直接盤腿坐下來,開始運氣調息,這些天的搜尋幾乎讓他的體能快要達到極限,現在面對未知的危險,他必須盡量將狀態調整到最好。
就在他第十次運氣時,懷中突然感受到一股溫熱,李三風立即將發熱的東西拿出來,是云佑的天宿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