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瀾王朝自建滄元年至今,歷建滄八年、明淳七年、政德十四年,已至三代。
孚洲大地王朝零落,滄瀾地處東面幅員遼闊之地,上至雪域邊界,下至臨海腹地。
多蘭德遠在西方,普冷更在西南片島。三大王朝帝都之間隔著廣袤沙漠,互不侵犯。
滄瀾雖有內憂但少有外患,幾十年間除每年冬季雪域部族為求生存,偶爾出現不成規模的進犯邊陲之舉外,大概來說實屬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開國皇帝赫連洲晚年建國,執政雖短,但影響坡遠,因此滄瀾子民皆隨著老皇帝信神崇天,全國各地均設有天官監下屬機構天官屬,專門供奉星官。王都建滄地處王朝中心,建滄城東邊三十里外的太沖山上,便設有滄瀾最大的天官屬,建滄帝親賜匾額,三垣宮。
據說三垣宮主事的,是個百年老不死,更說他亦男亦女雌雄莫辯,法力無邊,上達天聽,下至冥府,若不是無心朝野權位,樂得避世逍遙,墨丹青根本不是他對手。
而此時,墨丹青,也就是墨冉晗,坐在這個自己根本不是對手之人的對面,看著他將皇帝親賜的寶石鑲金琉璃杯裝滿小丫頭的玩意兒,忍不住扶額:“師傅,三垣宮養著這丫頭也十年了,你何時讓她下山?”
百年老不死云渺微微抬起一雙毫無褶皺的丹鳳眼,無所謂道:“我可沒同意過讓她下山。”頓了頓又道:“我帶她回來,你就沒有停止過嘮叨,記得你年輕時也是一個可愛的小姑娘,如今怎么變成了姑奶奶。”
墨冉晗橫眉挑起,拍下云渺手中玩意兒,嚴肅道:“自政德元年后,你以為皇帝已經忘了先帝之托?別忘了這丫頭的生年發生了什么。這些年三垣宮平安無事,若不是天官監在前面擋著,赫連政德能忍這么多年?”
云渺收好玩意兒,撣了撣雪白衣袍,淡然道:“這丫頭的生年,什么也沒有發生。”話說出來,卻帶著警告的意味。
墨冉晗無奈:“感念師傅救我一命,并教導丹青天地命理,丹青一直尊您,可事到如今丹青不得不提醒您,政德四年天下人可以忘,宮里的娘娘們可以忘,皇帝不會忘、四大家不會忘,政德五年阿佑生年發生了什么,天下人皆知。
“先帝、開宗在位均不到十年,當今帝年少繼位,不過十多載,六皇子夭折,這些年他看似心灰意冷,可師傅,您別忘了,政德九年攝政順王赫連韻德是如何病逝。
“當年建滄帝帶回來的,可不是止一本福祉天下的《星經抄》,東方蒼龍天關宿,日漸芒動,國將動亂,赫連政德怎么可能允許好不容易穩固的政權被不可預測的天命左右,留著阿佑,殃及整個三垣宮,師傅,你三思!”
云渺盤腿坐在榻上,一只手肘抵住膝蓋,手掌托住臉頰,認真看著墨冉晗,越看越好笑,想不明白自己這種性子,怎么能教出這一本正經的徒弟來。
墨冉晗說完一轉頭,便看到云渺笑彎彎的眼,頓時火氣就上來。
云渺覺得再這么不當回事兒這徒弟估計就暴走了,便道:“丹寧,你看看窗外,天是藍的,草是綠的,山河有魚,冷川有雪,仙山有海,這些才和你有關。”
墨冉晗不明所以,云渺接著道:“墨家承先祖恩澤隱退朝堂,避世而居,你一開始就只是術士,還是個女術士,你不是謀士,也謀不了事。滄瀾自有命數,你改變不了,赫連政德改變不了。天官屬、三垣宮、阿佑,也有自己的命數,我改變不了,阿佑也改變不了。為與不為,殊途同歸。”
云渺起身走到窗邊,看著院子里蹲在地上不知道在做什么的小丫頭,嘿嘿一笑:“你看,你不如學學阿佑,不知何來,不問何歸,天地萬物與她合離,皆隨自然,小的時候她到問東問西,糾結萬分,后來估摸明白,她的命自有她的定數,天性而定,無憂自在。你修術幾十載,活的不如一個十歲的丫頭。”
墨冉晗聽完幾乎氣結,她明白個屁,還不都是你教得好!可這話墨冉晗不能說,只能瞪著云渺,不甘心的拜了拜轉身便走。
遠處云佑見墨冉晗要下山,跑過來行禮:“師姐慢走。”
墨冉晗一言不發,身后云渺喊道:“看到沒,這才是姑娘家的拜禮,剛剛你拜的什么啊。”
吐血,再不走墨冉晗絕對吐血,云佑見墨冉晗面色不好,乖乖退到一邊,待墨冉晗離開,跑到云渺身邊:“師傅,你又氣師姐,你不怕把她氣老了么?”
云渺見阿佑一身紅衣沾滿泥巴也不在意,不答她的話,只笑著摸摸她腦袋問道:“阿佑跑得快不快?”
云佑白眼一翻:“你自己教的連云決可以跑多快,你不知道?”
云渺笑笑:“那很好,不久,阿佑就需要跑很快,跑很遠。”
云渺本就身材欣長,阿佑雖已十歲也不過及其半腰,抬起頭仰臉,便對上云渺笑意滿滿又認真的眼,師傅不論說什么都自有他的道理,于是云佑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也認真道:“好,需要跑的時候,師傅您告訴我一聲,我一定跑很快,跑很遠。”
山中無事,建滄城依舊每日有百姓上山供奉,或許愿、或問道,云佑每日打水做飯,閑時便去大殿偷聽百姓對星官說話,再將好笑的講給云渺聽。
但漸漸的,上山的百姓日益變少,在不再有百姓上山的第三天,墨冉晗擔憂的事情發生了。
滄瀾軍圍山三天,第三天晚上政德帝連夜派出皇家近衛軍登頂搜宮。然而,沒有找到他要找的人,也沒有找到他要找的器物,軍隊連夜秘密回城,帶回三垣宮原有術官八十八人。
第四日,太沖山解封,百姓們又可以去三垣宮供奉,大伙只知道皇家宴會有刺客,推測是攝政王一脈余孽,逃入太沖山,皇家搜山三天,但大多數不知道三垣宮已換掉全部術官。而云渺,普通百姓本就少有得見,阿佑更是不為人知的存在,因此建滄城依舊歌舞升平,這一天與建滄城的每一天都沒有任何不同。
天光又亮,太陽升起。云佑在不知哪座山中醒來,旁邊是火堆余燼,抬眼環視四周,沒有師傅。
離開太沖山已過七日,云佑很不習慣,自記事開始,就一直跟著師傅,師傅將她養大為她取名。在她的認知中師傅是一個無所不能但又普通平常的樂觀老人家,雖然這個老人家一直不顯老,還挺漂亮。從來,師傅沒有因為任何事情與她分開,也不曾因為任何事情流露出哪怕一絲一毫的慌亂,即使她在外和人打架頭破血流,即使她跌落山谷摔斷小腿骨,師傅都能搖著折扇從頭到腳將她嘲笑一番,但那天不一樣,那天師傅說離開三垣宮,離開建滄城,最好離開滄瀾,師傅讓她走,讓她用連云決跑快一些,跑遠一點,雖然師傅沒有說,但她知道師傅在讓她逃。
她似乎明白為何要逃,自小她都是不同的,皮肉傷口愈合速度肉眼可見,傷筋動骨也不過半月痊愈,只不過每次她受傷時承受的痛感也高出常人許多,因此苦不堪言。她聽力過人,記憶力驚人,從小沒少在三垣殿后面偷聽到百姓對星官許愿,并且聽到百姓的祈愿,她腦海中能模糊勾勒出這個人的前后一生,如記憶回放。
師傅說,若不是每月都會挑選三個日子讓她在三垣宮的觀星臺打坐三夜,還能更夸張。師傅還叮囑她能力不能告訴第三個人。
收拾好行李物件,云佑看向建滄城的方向,她不知道自己對政德帝來說有何用處,但她隱隱明白,沒有師傅,建滄城、滄瀾皇宮對她來說都是危險的,要離得越遠越好。
除了不多的金葉和銀兩,云渺給了云佑兩樣東西,一把匕首、一張地圖。拿出地圖,上面用紅色朱砂圈注了一片如蓮花盛開的群山,它蜿蜒起伏,白雪皚皚,橫割在邊塞與中原之間,被稱為祁連,是滄瀾王朝時代供奉的天山,離開前師傅對她說:去祁連,去最高峰,自小你想知道的很多答案,它都會告訴你。
洗了把臉,云佑看著水中自己如少年般的臉龐,抖了抖身上包袱向北方前行。
而此同時赫連皇室,蘇、淮、墨、戰四家族也發動了全國的勢力,找尋云佑的行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