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這邊寒鴉落地,還撲棱了兩下翅膀。
掀起了一片飛揚的塵土。
她看著止月的背影,忽然轉頭向紹蕪比了一個噤聲。
眸光微沉,帶了幾分警告的意味。
紹蕪不期然打了一個冷顫,不知怎的,看著她的眼神,竟然想起了那個人。
這般神態,何其相似。
……
慎夜靜靠在樹下,閉目小憩著。
左手中捻著一段青絲,那青絲用紅繩系著,原本貼身的放在懷里。
“君上,”蠻蠻兩人現身跪立到他身前,“巫荒城中鬼魅現已除盡,不日即可返程歸冥府。”蠻蠻相互對視一眼,暗嘆這些年來的心酸不易。
往日里總被語一山那些人罵。
說他們陰司冥界不作為,放任孤魂野鬼在他們凡間放肆作亂。
他們之中不乏有的人罵得很有水平、很藝術。這些很有藝術的話傳到冥界里去,氣得他們冥府十八司甚至想過把最能打小報告的“言諫司栗然”放出來和他們對罵!
但奈何人家說的是事實。
冥界忍了五年,等事情鬧大了,收不了場了,上神才發話準許他們要悄咪咪地行事。這時候不僅要不聲不響地處理好事情,功勞還要算在人家頭上。
怎么想怎么覺得憋屈。
……但至少不必再挨罵了。
慎夜閉著眼睛依靠在樹干上,纏弄著指間的發絲,“此次行事張揚了些,讓凡間察覺了不少,”他沉著聲,“傳令交界司,命她處理干凈就即刻回冥府復命,不得在凡間逗留。”
“尊令。”
“尊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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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閑散地在城邊逛著,這里尚還熱鬧一些,有幾分人氣。算著日子,離千少陌不聲不響地離開已經有幾天了,當初他來的時候自己多清閑,現在還真有點想他。
幾個小孩子沒心沒肺地追跑打鬧著從他身邊經過,紹皖全然不在意。
之前巫荒城的傳聞傳得沸沸揚揚,人盡皆知,原本以為到了這里會有一番忙綠,誰想到不消幾天的功夫事情就解決的差不多了。
是傳聞太過,亦或是這其中有什么別的緣由?
前一天晚上發生的事情他記得不清楚了,隱約記得是紹蕪發生了什么事情。
這不是他一貫的。
紹皖少有的皺起了眉頭,心生疑竇。
巫荒城里,有什么別的東西。
那間往來客棧……
紹皖低頭思索著,不覺間聽到有腳步聲向他靠近,他立即回神看去。紹蕪怯怯地站在他面前,紅腫著一雙眼睛。
“怎么?你有何事?”
她眼前,紹皖一副云淡風輕,她細聲開口道:“爹爹,您還記得昨晚發生的事么?”
紹皖抬眼看她,想著她問這個問題,難不成也是因為記不清昨夜的事情?
“記不大清了,許是我年紀大了,阿蕪還記得么?”
她看著面前這個對自己一派親切和藹的父親,“昨夜的事,我歷歷在目。”
紹皖驚疑,“哦?”他未曾留意到紹蕪的反常,追問道,“那阿蕪可否給爹爹講講昨夜都發生了什么?”
他沒有問自己為什么紅了眼睛,只是更在意那些已經發生過去的事情。
臉上濕濕滑滑的,她抬手抹了一把,“爹爹,您能不能先告訴我,我對你來說是什么?我是你的累贅嗎!既然你是我的累贅,為什么你還要生下我、還要認下我!”
紹皖默然看了她半晌,慢慢揣起了袖子,“你很在意么?”
“在意。”她努力擦干凈淚水,盯著他的眼睛回答。
他瞇著眼回想,慢慢吐了一口氣。
……
紹皖可以說是五位長座中最晚踏上修仙修道這條路的,但他卻是天資最高的。
他生于富貴之家,鐘鳴鼎食。
自小人生路就被安排的妥妥當當,讀書、娶妻、繼承家業。
如此而已。
讀書時,他會看看天上的鳥、水里的魚,日子久了,總覺著索然無味。
洞房花燭夜,他掀起了美嬌娘的紅蓋頭,熒熒燭火下,一副玉顏羞怯含笑,不時偷偷瞧一眼俊俏的郎君。
他應該歡喜的,紹皖當時看著滿面嬌羞的姑娘,偷偷對自己這樣說著。
但他著實歡喜不起來。
半年后,他瞞著所有人舍家而去。然而自己也不知要去往何處,他走了很久,遇到了一個叫莫須的人,那人說相中了自己的天資,要帶自己去修仙修道。
那便去罷,總該比在家里看鳥看魚來的有趣。
紹皖如是想。
后來才知曉,自他離家不久,偌大的家業一夕之間化為烏有。
那又如何?
紹皖那時候看飛升的術法看得入迷,絲毫未曾在意來信上的焦急。
直到那個美嬌娘抱著孩子爬上語一山找到了自己。彼時的她,形容枯槁、疲態盡顯,襤褸的衣衫下是滿被刺破的傷痕,絲毫看不出新婚那一夜的嬌美。
那姑娘叫什么名字紹皖已經記不清了,畢竟這不久之后她就離世了。
可她留下了一個自己的孩子。
紹皖沒有初為人父的喜悅,也沒有絲毫的負擔焦慮之感。
他只看了一眼那孩子。
那就養了罷。
……
他回想了很久,挑揀著與紹蕪說了。
面前的女孩泣不成聲,“爹……難道你從來沒有愛過什么人么?”
“唔……愛啊……”他輕笑出聲,“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為什么總有人去追求啊……”他長長嘆了一聲,想不通為什么總有些人喜歡用這種東西來折騰自己。
有了愛意,就有了欲望,有了欲望,就會給自己添上不少的負擔和累贅。
“阿蕪啊,不要強求太多,人生一世,總要讓自己過得最舒坦。”
街邊處,傳來斷斷續續的哭泣聲,年輕的小婦人用草席包裹著孩子瘦小的身軀,想要站起身來將他埋葬,又匍匐跪倒在草席上,泣不成聲。
紹皖半是同情地看向那邊,“你瞧瞧看啊,阿蕪,當一份愛意得不到回饋了,是多么令人難過的一件事。”
她愣愣地看著那個撲在孩子冰冷身軀上的年輕小婦人。
周圍的小孩子探頭探腦地向那邊張望。
西風愈冷,耳邊漸漸響起歌謠之聲。
“我娘親……”她哽咽著收回目光,看向紹皖,“她是愛著我的,她拼了一條命,將我帶到你身邊,你卻這樣詆毀她的感情……”她指著眼前的人,“紹皖,你這種沒有心的人,有什么資格說那是虛無縹緲的。”
她說罷看著他,許久,轉身而去。
紹皖立在原地默然良久,移了目光到那婦人處,閉目長嘆。
終究他還是見不得這種生離死別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