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萬歷十二年到萬歷十五年,這三年,京師并沒有變,他依舊是大明最大的榮耀,依舊是那個最大的神機城。富貴的人依舊富貴,貧困的人依舊貧困。
然而,三年內(nèi),大明又有了許多引人注目的新變化。其中最令人稱道的,便是下城又有一座巨大的樓閣——
整座大樓以滕王閣形制為基,摒棄一切的木、瓦結(jié)構(gòu),采用鋼鐵與玻璃,打造成巨大的抬梁式鋼制榫卯建筑。
這便是順天“公輸商會”組建的公司大樓——寶光樓。
全樓上下,通二十層。最下三層是基臺,再上是各商家的店面。而在最頂層的十八到二十層,則有一座巨大的十二時辰定時鐘——天晷(gu?)。
據(jù)說,欽天監(jiān)曾經(jīng)覺得這里適合觀測天文地理,便放棄了原天文臺,索性就在寶光樓最頂上辦公了。因此不可避免地帶來一個副作用——欽天監(jiān)使用的時間,都用的是天晷時間。時間長了,天晷被人起了個外號——皇晷。
據(jù)人傳言,公輸商會本身就有十二家大大小小的商號。并且與其他商會不盡相同的是,公輸商會的商號,并非同類商號積聚,而是異類積聚,并且每個商號單獨分出來,都能成為一個小規(guī)模的商會。
因此,二十層樓,對公輸商會這么大的體量而言,似乎也并不過剩。
公輸商會最早主打神機制造,慢慢地開始做起了中間商、炒房炒地炒古物、炒營造局的老物件、還拿到了一個茶葉營銷的資格,甚至還有民營錢莊這樣的產(chǎn)業(yè)。據(jù)鬼市老祖透露,老祖已經(jīng)在寶光樓買下了升慶鏢局的新店面,同時入股了公輸商會。
甚至于,連駕部令史王定國還曾任入股寶光樓,理由只是一定會升值。雖然這種炒房行為遭到兵部一些官員的議論,可最終也沒什么。
“人呢,倒是來了沒有啊!”榮泰錢莊的榮掌柜,因為飯桌的主座還空著,已經(jīng)等了半半個時辰了。“找個人接他去吧,這老頭子殘半道上了!”
“怎么說話呢這是?”有人不滿了。“沒你這么說老人的啊!”
“爽約都爽了這么長時間了,你看看——”
榮掌柜拿出腰間一個懷表,十二時辰單轉(zhuǎn)式的。
“——你瞧瞧!”
“我瞧瞧……先別說他了,還有一個貴客沒來呢!”
大家把目光投向主座旁邊的一個座位,這里也空著。
“來了,人來了!”
人們把目光投向西邊的樓梯口,從西邊走來了一個身著藍(lán)色便衣的男人,大步流星走過來,拉過主座旁邊的椅子就坐下來,氣喘吁吁。
“王定國王令史來了!”
王定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什么廢話也沒說,也沒說喝酒,卻從衣服里拿出來了一個黑色的小斧子。
“大家瞧瞧,這是什么?”
一個人拿起這個東西,只一看,嚇了一跳。
“你怎么會有這個呢,王令史?”
“洪云死了。”
整個飯桌立刻就炸開了,誰也沒想到,王定國一來,就帶來這樣一個消息。
“怎么死的啊?”
“就是被這個東西弄死的。”王定國指了指黑色小斧子。
榮掌柜見多識廣,伸手拿起小斧子,看了一看,臉色發(fā)白:“錯不了,這就是那東西。”
“什么東西啊?”
“錦衣假節(jié)。”
“什么東西,又整這些有的沒的……”
王定國喝了口淡酒,壓了壓驚,面色沉重,指著小斧子說:“錦衣衛(wèi)南北鎮(zhèn)撫司曾經(jīng)指定十二人,為衛(wèi)中最精銳者。這些人只要拿著這個符節(jié),凡違抗軍令、忤逆圣上、有違國法者,三品以下官員先殺后奏!”
“只要拿著這個小斧子就能?”
“對!”王定國說。“即使轉(zhuǎn)到其他刑衙,甚至轉(zhuǎn)為軍職,只要錦衣衛(wèi)不收回符節(jié),就還可以殺。但這還不是最可怕的——”
“什么?”
“拿著這個小斧子,即使你已經(jīng)到刑學(xué)堂養(yǎng)老了,你還可以以任意理由,回到三法司和錦衣衛(wèi)介入任何案件!”
“嘿!”有人急了。“那不是比尚方寶劍還厲害嗎?”
“尚方寶劍!”
王定國放下筷子,眼一挑。“你覺得有尚方寶劍嗎?我告訴你,那叫擾亂乾綱。”
說著,王定國又壓下聲音來,問到:“真正的尚方寶劍,連皇上都能砍。假如說真有一把尚方寶劍給了你,你敢不敢殺皇上?”
商人一聽,馬上就懵了,沒想到過王定國會這么問自己——
“我……我跟人皇上有什么瓜葛啊!”
“就問你,你敢嗎?”
商人想了想,搖了搖頭,一樣低聲說:
“我認(rèn)了,不敢。”
“這就完事了嘛,你看!”
談話間,桌旁突然沖過來一個人,一個雇工模樣,從樓梯口沖來,見到王定國就是一拜——
“王大人!”
“不必多禮!不必多禮!你是誰啊,怎么了?”王定國趕緊把雇工扶起來,只因為他一向不喜歡受人跪拜。
“我是孝義坊孝義絲廠的雇工,我在街上看見布告,揭下來給您看!”
雇工從袖子里掏出來一張黃紙布告,遞給王定國。王定國剛才放松下來的神色馬上緊張起來,面色猙獰,好像見了鬼一樣:
【假節(jié)令:傳駕部令史王定國入刑部前衙受問。
傳令者:沈輕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