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文悍一個頭兩個大,他看著王寧兒紅著臉的樣子,怎么能不知道這個小丫頭心里想的是什么。
但是,現在杜文悍只想趕緊放放風然后跑去虎皮驛和陳策、童仲揆等吹牛皮,這小丫頭的出現不是橫生枝節么。
杜文悍撐了一天的英雄氣概,也沒法子在小丫頭跟前軟下來,他只得拉著一張臉說道:“來都來了,你說說這路該怎么走吧,你這小丫頭真是好一顆靈動的腦花子?!?p> 杜文悍根本沒力氣去責備這個小丫頭,他想著不行就繞著前頭的山坡跑兩圈,然后回營后以軍情不得泄露的名義把這小丫頭看管起來,也不影響自己的計劃。
“千總爺,遼河在長安堡的河谷一分為三,最南的是太子河,向北的是渾河,流經前頭的柳條寨以后,又向東流出分為北沙河和太子河,北沙河兩岸分別是虎皮驛和奉集堡?!毙⊙绢^俏生生的拿著一根樹枝在地上畫畫,她抿著小嘴甜聲說道:“咱們現在在柳條坡,往西是柳條寨,往北一個半時辰就到武靖營駐守的渾河口了,這里有一個大渡口常年有十幾艘大舟渡人?!?p> 杜文悍左耳朵聽右耳朵冒,啥也沒記住,只是盯著王寧兒細看,越看越覺著這丫頭乖巧可愛,再看她爬馬翻身那個靈活勁兒,也是個活潑的丫頭。
“千總爺,千總爺……”王寧兒偷偷抬頭瞟了一眼杜文悍,見杜文悍直直的看著自己,便低低的出聲提醒。
“?。∧蔷桶茨阏f的辦!就這么走吧!渾河口?!倍盼暮坊剡^神兒來好一陣尷尬,使勁的吸了幾口冷空氣降下胸中的燥熱感,他說道:“待往前尋個山坡,你便牽著兩匹馬,上山躲起來。我自前去探路……”
“奴家聽千總爺的吩咐?!蓖鯇巸焊`竊的笑著,笑的有些意思,有些歡喜。意思是‘奴家喜歡杜千總你’,歡喜是‘千總爺您也是喜歡奴家的吧’。
杜文悍在一旁干巴巴的陪笑,繼而又咂咂嘴,不知道自己在笑啥。
在這個世界活了大半年了,除了蹭了幾把秦婉娘的便宜,杜文悍還沒真刀真槍的和哪家娘們較量過。
一想到這些,這大滾刀肉又有些喪氣。誰叫老子是個心懷家國天下的大英雄呢?不過這小丫頭真仗義,就敢這么偷了匹馬來找老子,這外頭兵荒馬亂的也不怕丟了性命。這小丫頭對咱使得是真情意。
老杜抹了一把自己的大圓臉,又開始罵自己偽君子。特娘的,人活著真是矛盾的很。
“走!小東西,你且指路!”杜文悍說著話從后腰里摸出一把匕首,遞給王寧兒說道:“拿著防身,老子要是死了,你也好拿著捅人或者捅自己?!?p> 杜文悍這話一出口,王寧兒臉都白了,嘴唇囁喏了幾下,最終也沒說什么,只是將匕首揣進懷里。
再無閑言,兩人縱馬北去。
……
杜文悍猜測武靖營已經沒了,并不是人死光了,或許人還有跑掉的,但是營寨大約是沒人守了。
杜文悍和王寧兒站在山坡上,只是遠遠的看見一個殘垣破敗的營寨,既沒看見那有炊煙,也沒見有營火亮光,這時已是晚上,駐兵營地,應當有炊煙營火才對。
杜文悍二人下馬,來到背陰處將兩匹馬拴起。兩人又走出七八米遠,杜文悍在一個大石頭旁用腰刀掘出一個雪窩,他叫王寧兒爬進去。
“寧兒,你在此處能看見咱們的馬匹,我要下去看看武靖營的情況,然后順著渾河向東,如果我所猜不錯,此時渾河兩岸應當有后金的兵馬哨騎?!?p> 都到這時候了,杜文悍即使不去偵查也得去偵查了,遼陽和沈陽中間一共有四個大型駐兵點,分別是:白塔鋪、武靖營、虎皮驛、奉集堡。
自杜文悍北上以來,根本沒有和其他各路兵馬交換過什么戰略信息,他也不清楚其他將軍手里的情況。
但現在,他需要一些信息。
因為現實情況遠比他想的要糟糕的多,算上剛經過的柳條寨,這渾河南岸的所有堡壘幾乎都已經被努爾哈赤拔掉了,王大人屯、柳條寨、武靖營、相信白塔鋪的情況也差不多,甚至連奉集堡此時也不過只剩下李秉誠那八九百的殘兵。
現在的情況是,沈陽城向南六十里之內再無友軍了。
六十里,剛好是標準的步卒行軍一天的路程。這努爾哈赤真不愧是個老謀深算的家伙,似是掠奪諸城寨,實則謀略沈陽。
沈陽距遼陽一百七十里路,即使沈陽告急,遼陽的援兵也是無力在兩日之內到達。況且強行軍之后,士卒焉有氣力與后金戰兵決死?
能救沈陽的,只有駐扎在虎皮驛的陳策,但即使一切都和杜文悍預想的一樣,川浙總兵依舊需要在沈陽血戰三日,才能有機會等來遼陽的救援。
三天,三十六個時辰,七十二個小時。
杜文悍承認川浙男兒不負天下的家國豪勇,但他同樣了解,老于戰陣的八旗兵丁也不是軟柿子,而且他們的數量更多!更別說還有城內那五六千人的蒙古流民加后金細作!
結果依然不樂觀。但究竟如何,只有試過才知道!
杜文悍努力的壓抑著自己想要投身這場血肉拼殺的渴望,深深的吸了口氣。他甩空腦子里的想法,貓著身子,右手持刀,左手持槍的向武靖營方向摸去。
……
營門口一根冰水澆筑的木頭樁引起了杜文悍的注意,待他走近才看清,這是一具雙手被釘在木頭上的死尸,胸前已被開膛破肚,只見這漢子作嗔目狀,被冰水凍結的瞳孔里盡是仇恨,他口中滿是血水結成的堅冰,地上是花綠的臟腑。
杜文悍深深的看了一眼凍結在木頭上的尸體,他面上多結血泡,胸口的刀斧痕跡錯雜,應是先被潑了熱水,熱水結冰以后,又遭刀斧開胸。
最英勇殺敵的戰士才會被最殘忍的虐待,這應該不是膽怯之人。
杜文悍的臉上冷冷的,但是胸口卻滾燙的不行。敵人的殘暴并不會激起他心中哪怕一絲的膽怯,反倒讓他更決絕。
同胞正在被殘殺,沒有可以商量、談判的余地!任何阻攔我殺敵,企圖阻攔我報復的人,都是我的敵人。
他們的每一個男人,女人,都是敵人,披上戰衣,拿起武器的、還有即將成長起來的孩子,都是敵人。
為他們織就戰甲,耕田畜牧的人,也是敵人!
那些不分忠、奸,妄據高位的人也是敵人!
未經許可而踏上這片土地的人,都是敵人。
都要殺光!
我有什么資格替長眠于此的同胞們原諒敵人!
憑什么去容忍那些怯戰、叛國的人與我在同一片天下活著!
血債該由血來償,欠下了忠義的債,那就要千百年后天下人依舊唾棄你的名字!
你們既然想要一場全面戰爭,那就來吧。
杜文悍血脈蒸騰,他現在只想砍人,或者被砍。
——
杜文悍從武靖營的破敗墻壁里走出來時,手里握著一塊尚有余溫的黑炭,他知道這伙敵軍是在伏尸滿地的營寨里吃過了下午飯才走的。
“好囂張的哨騎,好膽魄的漢子!”杜文悍的目光猶如是渾河冰水洗練過的鋼刀,幽深而冷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