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攝政王
君黎世疑惑的看著梼杌,倏然如雷擊中了天靈蓋:“神……神仙姐姐?”
君黎世奔向了他,梼杌那鬼斧神工般雕刻的俊臉倏然一笑,連天地都失了色彩。
君黎世忍著眼淚:“神仙姐姐,你終于肯回來了。“
“好久不見了。”梼杌停在原地,雙腳卻似乎再也邁不開一步。
“盼見之不忘,思之如狂”她字正腔圓,擲地有聲,一子一字,投在他心尖。
有誰說,兇獸無心呢?
次日,君黎世是在瑤華殿醒來的,她頭顱快要炸裂,抬眼卻瞧見一身鎧甲的君月時:“黎世,你現在是王姐了,睡在宮道上會讓他人覺得,很不成體統。”他的語氣中,有責備,更多的是逗趣。
君黎世起身托腮看著他:“什么事,值得讓陛下親自上陣!”
“當然是值得事,今日來,便是同黎世告別的。”君月時握住了她的手:“孤任命你為攝政王,幫孤管理好朝堂和后宮,拜托了。”
近日北蠻時時騷擾三郡。
而終在三日前攻破了棟河郡的防守,一路勢如破竹,眼看絡楠郡也要淪陷了。
君月時不忍百姓受難,決意出征討伐北蠻。
只是以前左大人鎮守三郡,從未有什么紕漏。
這位李練大人一上任,北蠻便攻進來了,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可君黎世此刻顧不上如何深思了,一路疾跑到城墻上準備給君月時送行,卻也只能隱隱看到軍隊埋沒在王城的盡頭,更何況是君月時呢?
還是來晚了……
“你來了。”
沉穩的聲音從身后響起,君黎世驚喜回頭,卻沒見著自己眼中一閃而過的失望。
“百將軍不是隨陛下走了嗎?”君黎世看著眼前身著白色勁裝的百里。
城墻上的風很大,將他的衣角吹得飛揚,他佇立著,靜靜看著軍隊離開了王城。
“本來是的,可……”百里轉過頭來,眼中沒什么情緒:“陛下讓我留下,我就留下了。”
“陛下真是關照百將軍。”君黎世瞇眼看著城墻下恢復熱鬧的王城街景。
忽然有風吹散了百里最后的話,君黎世側目盯著他,大聲問:“你說什么?”
君黎世依舊聽不清他的話,可通過他一張一闔的嘴唇,卻讀出了,他說:
陛下沒有回來,您便成王。
君黎世知道梅梅很小的時候就愛慕著華容,梅梅不說,君黎世是記在心底的。
自那場大火后,君黎世便由尚宮司青扶養一段時日,華容,那個將劍使得出神入化的人,那個愛司青愛得極致的人,所以君黎世經常同華容見面,也是那時,華容成了梅梅心底的人。
君月時成王以后,君黎世便請旨將梅梅下嫁過去。
可是后來,司青慘死,誰都不懂發生了什么,臨死前,身旁只有君黎世一人。
那個君黎世心目中的少年英雄在失去一個女人之后,從此他在自己的府邸夜夜買醉。
那個誓要踏平北蠻給南城國一個安定國邦的少將軍,不再回來了。
那夜,
“華容,你不是不再提劍么?怎么殺起人來還是這樣的輕松。”
君黎世感覺到劍逼在了自己脖頸,繼而對門口的宮婢沉聲:“華將軍醉意微消,你去給我拿來醒酒湯,叫他好好清醒清醒。”
宮婢見君黎世有些發怒,提裙匆匆跑了出去,回來時手中捧著一大碗湯水,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灑了,她慢慢遞給君黎世,嘴上還念著:“殿下小心,有些……”
君黎世一碗端來向著前方華容的方向潑去,這一潑,華容醒了大半,而君黎世也愣在原地,旁邊的宮婢哭喪著臉將未說完的話續了下去:“有些……燙……”
燙她是知道的,因為那碗醒酒湯有一半是灑在君黎世的手上的,至今手都在火辣辣地疼,華容恐怕也不好受吧。
君黎世佯裝鎮定,冷言:“醒了?”
華容一抹臉上的水漬:“你為何讓我娶梅梅!”
“司青臨死叮囑了我幾句,不知華將軍愿不愿意聽了。”接著君黎世淡淡道:“信也好,不信也罷,司青長辭時,身邊偏偏就我一人。”
“司青說了什么?”華容上前抓住君黎世的雙肩,力道很大,也很疼,甚至感覺自己的骨頭似要斷裂。
華容的雙頰有些紅,也不知是焦灼導致,還是剛剛那碗湯水導致。
君黎世強忍下雙肩傳來的疼痛,咬牙:“司青說,要你好好活著,完成自己的夙愿,成為英名遠播的將軍,和,找到一個愛你的姑娘,平淡過完一生……”
見君黎世話已說完,華容放開她,往后退了幾步,自語喃喃:“司青的心愿?”
“司青還說,梅梅是個好姑娘……”
“你不必說了,我知曉了。”華容撿起自己的劍大步離去。
君黎世看著他的身影愈走愈遠。
你會照做的是吧,那是她的心愿,卻只能披著司青的外衣……
南城三年十一月,華家少將軍華容與梅梅共結連理,大開宴席三日。
君黎世聽著這個消息,不禁一笑。
果然,司青的話,你一向最聽的。
這一戰打了許久,君黎世在瑤華殿看過桃花開,桃花落,來年又桃花開,又桃花落。
君黎世當這個攝政王也是舒舒服服,先是殺了幾個奸臣以儆效尤。
鳴脆響之際,天邊薄暮,金烏未起。
君黎世便夢醒了,宮婢替她理了理皺了的被褥:“殿下再睡會吧,現下還早呢。”
“不了。”君黎世起身:“待會還要去一趟華府,先梳洗罷。”
華府大門外,一架馬車緩緩停下。君黎世掀開車簾,遙遙望去是華府那塊牌匾,年久的歲月被倏然勾起。可能許久之前,君黎世不會想到,面對這座府邸,她還能持著如此平靜的心態。“站著做什么?殿下快進來……”門中一女子向君黎世招手,她撐著隆起的肚子,模樣卻有些吃力,身后有婢女扶著她。“就來了……”
君黎世朝梅梅笑了笑,快步上前攙她:“怎走出來了,磕著絆著便不好了。”
梅梅也一笑:“聽見你來了,便止不住的欣喜,什么都顧不上了。”
“那你連孩子還顧不上了?”君黎世佯裝微怒嗔她一聲,梅梅只是笑笑并無多話。
一路笑言笑語,為清凈的華府增添不少熱鬧,步步輕緩走到一方四角水亭中,梅梅停下腳步對她笑言:“殿下先坐著,我去拿來茶水。”
“不必……”
“華容前些時候帶回來一些上好的茶葉,你先坐著,只有我曉得在哪。”梅梅對君黎世笑道后,便舉步離開,君黎世只得在水亭等,等得有些無趣,便在水亭中走上一圈。
水亭臨于一處水池上,乃青石所砌,四周掛著輕紗帷幔,有風吹過,帶來幾分飄逸之感。
君黎世在一處石墩坐下,瞧了一眼身后欲言卻無話的宮婢,宮婢躊躇半刻,才道:“殿下怎的這樣早來拜訪華府。”
怎的這樣早來拜訪華府……
抬眼卻見梅梅站在亭子外邊,她面上有些許的怔色,轉瞬即逝,而宮婢連連后退幾步閉上了嘴。
梅梅嘴角彎了彎:“茶葉拿來了。”
宮婢的話梅梅是聽到了,可她卻佯裝不知情。
因她們都曉得,
只有在拂曉時分,華容才不在府中。
梅梅與君黎世說她不日便要臨盆了,也同她說宮里的玉蘭開的很好,以前她瞧不得,現在瞧見了,一定要去看那玉蘭苑。
而在當天晚上君黎世從華府回來后便聽到梅梅誕下麟兒的消息,真真令她欣喜萬分……
那天,君黎世醉了一夜。
百里過來搶她的酒杯,她不肯給他。
君黎世告訴他,她高興,她好高興,她替梅梅高興……
在她們當中,至少還有人是幸福的。
只希望這份幸福永遠不要變,
只希望,梅梅能一直替她美滿下去……
君黎世還和百里說,她本也可這樣的,會有一個良人,自己可以帶他去看春花,夏雨,秋葉,冬雪,可以予他自己所有的愛。可……不能的……注定放不下,得不到……
次日起了榻,君黎世腦袋一陣沉悶,猶如有蟲疽在腦顱中攪動,疼得厲害。百里早早捧來一碗醒酒湯,只是他看自己的眼神不如之前那般。多出來的東西似乎是……憐憫……百里在可憐自己?百里不禁暗自苦笑一番,昨夜是說了何不該說的嗎?竟能令一個人在一夜之間對自己改觀……不覺中,君黎世倒是痛恨起酒這類誤人的物事,好在百里并無多問,君黎世也無心再理會這件事。因今日朝堂之上,發生了一件頗有趣味的大事……
這大事其中主要人物,便是那位讓君月時廢頭腦的李勸李大人。
君黎世今日一上朝,有人上書彈劾李策和李勸。
李勸罪名極多,而李策便是縱容之罪。
君黎世倒是事不關己的模樣,只想每日走了這個流程,滿朝文武開始苛責君黎世,百里暗中咳嗽了好幾聲,君黎世也無動于衷。
朝堂上沸沸揚揚,君黎世卻失手打翻了龍桌上的茶盞,令朝堂鴉雀無聲,眾人大氣不敢吁,生怕驚擾了君黎世遷怒于己身。
君黎世扶著頭顱佯裝出煩躁的模樣,其實暗地里在看著百里,百里又使了眼色讓她坐好。
可后面的事,卻是誰,也始料未及……
李策怒不可遏,喝令將李勸綁到朝堂上。聽聞李勸被壓上朝堂時,渾身散發著酒氣,衣冠不整,口中胡言。李策當下向君黎世一跪,聲語高亢:“臣自知罪孽深重,愿絕后患以請攝政王息怒。”言罷便抽出押送李勸的親衛腰間的佩劍,徑直刺入李勸的心口。血濺廟堂三尺。眾人皆是驚了一驚,誰都沒想到,李策能這樣狠。也對,不這樣狠,又如何能坐到如今這個地位?
“李策蔑視天子之威,罰俸其三年。”君黎世閉上眼,搖著羽扇,起身:“退朝。”
百里跟著君黎世走近了瑤華殿,才噗嗤一下笑出了聲:“殿下當真是臨危不亂,打的李家人措手不急。”
“不過是攝政王這個大高帽子。”
華府大門前立著四個家奴,這個時辰前來的人已然很少了。
他們見著君黎世,面上帶有詫異,良久后便有一人上前來,規規矩矩地問道。
“這位小姐何許人,可有請帖?”
百里上前一步,厲聲:“大膽,見著攝政王卻不行禮,你有幾個腦袋。”
家奴一聽,皆撲跪在地,幾聲:“攝政王息怒”,
動作倒是到位,只不過那眼底,有惶恐,有鄙夷,有蔑視。
唯獨沒有敬意,發自內心的敬意。
自己這位心狠手辣的攝政王,真當深入人心啊……
“沒有請帖,本宮是代陛下來的,因路上有些耽擱了,遂晚了些,難道陛下未曾與你們說嗎?”
“是是是,攝政王里面請。”
府中的一花一木,似乎也沾染了三分喜氣,枝葉在日光下洋洋晃動,修剪得規整的花栽擺在小徑兩旁,耳邊是遠方的祥鳥前來祝賀的鳴啼。前方有婢女引路,踏著熟悉的小徑,耳邊由幽靜至喧鬧,不覺,君黎世嘴邊也添上了一抹笑。繞過一副刻著山鳥戲水的石壁屏障,入眼的大堂中賓客滿座,觥籌交錯,談笑風生,異常的喧嘩。君黎世想,華府也好就沒有這樣熱鬧了。君黎世彎了彎眉眼,上前了幾步,女婢亦是緊跟上前,先一步走入大堂,向華容和梅梅說了幾句。君黎世曉得不必再藏著掖著,輕笑罷后,高聲揚道:“聽聞華容喜得麟兒,本殿下便趕來討杯喜酒喝,也不知華容愿不愿意了?”
梅梅見著君黎世很欣然,本意欲叫她“殿下”,可在一瞬間又轉了口,卻是一聲令人疏遠的“攝政王”。堪堪梅梅語落,大堂中眾人才反應回來,亦皆起身,朝君黎世躬身作揖:“攝政王貴安。”“起身罷。”君黎世笑了笑。
梅梅一見場面尷尬,連連上前來:“攝政王還未喝上喜酒呢,來人,上喜酒。”
君黎世感激看了梅梅一眼,環顧四周有些難堪的場面,低聲向她道了一句:“抱歉了。”
“無事。”梅梅只是朝君黎世笑笑,面上有些許蒼白,臂彎中抱著一個襁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