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設計
渾噩的黑暗之際,君黎世不知自己躺了多久,耳邊忽的一聲炸響,有人正哭著喊:“殿下薨了。”
緊接慌慌張張的宮婢來抬她進寢殿,平躺在床榻上,身上蓋著什么,大抵是被物。
君黎世沒什么感覺,感覺不到冷,感覺不到暖。
嚶嚶啼哭聲鬧得君黎世有些暈,她能臆想到,一干宮婢跪倒在她腳下,淚痕糊了一臉不成樣子。
眾人紛紛捻著帕子有模有樣地抹淚,更有甚者,跪過來握著君黎世的手大哭:“妹妹便安心去罷,素日你我交好,姐姐會入夜在佛祖面前禱告,愿姐姐永登極樂。”可君黎世聽著聲音,像是君辛的。
待到里里外外哭了三巡,眾人圍坐起來,伊始論起君黎世生平大事。
語氣無不惋惜。
君黎世饒有興味聽著她們對自己評頭論足,聽到盡興處,門外一聲“陛下”,止住眾人的口無遮攔,一時殿中寂靜如斯。
是父王,還是君良。
寂靜了太久,君黎世險些以為周遭都沒人,一個什么壓在她手腕上,半響久才放開:“黎世護駕有功,卻慘遭奸人陷害。”
是父王的聲音,君良終究策反失敗了。
門外哄然響起哭聲,大概是那群姐妹宮婢罷,真真哭笑皆收放自如。
“再有喧嘩者,便替阿玄守陵三年。”父王的聲音不大,可門外的一眾卻是豎著耳朵聽屋內動靜。
是以,這句話必定不偏不倚能落在她們耳里,頃刻間,她們紛紛闔上嘴。
父王冷冷笑了兩聲:“若真姐妹情深,三年又是何妨?”
門外再無動靜,君黎世暗暗替她們捏汗。
這兩日倒是沒有誰來哭喪,只有梅梅來同她相見。
也不得說是相見罷,梅梅只見得到她,她見不到梅梅。
梅梅抱在君黎世身上,哭得斷斷續續:“殿下,您不是說喜歡梅梅做的蓮子湯,梅梅做了好多,殿下怎么就……”
“殿下,您曉得嗎?您失蹤的那段時間,溫公子可是急瘋了,四處尋您。”
梅梅又說了好多,吵得君黎世頭疼。
這日,君黎世被抬出了瑤華殿,一路搖搖晃晃,端入了殯宮。
宮人將她安頓好后,不多留片刻便爭相離開了。
夜深人靜,屋外的打更人兜轉了三圈,房梁上繞著溫白熟悉的聲線:“不想到再一回見面,會是如今這副模樣。”
他躍下來,一壇沉甸甸碰在君黎世耳畔,發出重重聲線:“這是酒,瑤華殿的,你最喜的。”
大抵見君黎世半日沒動,他道:“你不要?不要我自個喝。”
“之前我進不去宮里,只好待你來行宮,才過來送你一程,沒怪我罷?”溫白喝了一口酒,話有些胡:“我常說,你什么都不懂,如今連怎么活著都不懂了?”
溫白開始同君黎世說他不曾提起自己的事情,君黎世都差些以為,自己還活著,如今正如久別相逢的舊友敘話,君黎世以前都沒發覺,原來他的話還能這般多。
溫白壓低有些啞的聲音:“你缺什么差什么,便托夢給我,我代你燒,其實……溫白很愛慕殿下,從初遇的時候,溫白便對殿下一見傾心,可是……可是……”
又是一段沉默。
溫白離開后的幾日,便再沒有誰來了,庭院中寂靜得仿佛天地無物,輕而易舉能感覺到,空中流動著不尋常的氣息。
這樣的不尋常延續了好幾日后的某一日,有人伏在君黎世耳邊,氣息與話語相伴扎入她的心底,君月時冷冷笑道:“逃竄的殘黨已被張統領拿下,明日,五十二口人斬首,如此盛景,十二姐不起身來看看?”是君良溫涼的聲音。
大事已起,君良是敗了,十幾年年付諸一炬,不復矣。
自古以來,成王,敗寇,不過使然。
勝了,能夠受得起稱帝衛冕坐擁江山。
敗了,也要擔得住淪為賊寇萬世唾罵。
而君良敗了,該得到應有的辱恥。
忽的發覺指尖有些發冷,君黎世心底大驚,原是感覺不到冷與暖的,可眼下,她可清晰地發覺冷,
甚至那一層冷,如江水漲潮臨來般,點點往上波及,她可以觸及身下單薄的棉絮,動了動指尖,緣由僵硬太久,指節并不活絡。
君黎世張開嘴,卻沒發出聲音。
倏然間,口中突如其來被灌入湯水,君黎世一嗆,劇烈咳起來。
君月時一只手將她扶起,一下下拍在她后背:“終于肯醒了?”
一塊沾了水的帕子拭在她臉上,然君月時見到她活過來亦并不詫異,就如早預料般,而君黎世動了動嘴唇,卻發不出聲音,忽感口中有個物事,吐在掌中,君月時便接過去,沉在水中浣了浣,方才交還她。
君月時轉身往桌案去:“你好幾日沒進食了,宮婢方才端來藥粥,你可要喝口?”
君黎世說不出話,因而點點頭,而君月時正背對她,瞧不見她點頭。
許是得不到君黎世的回應,好半響他方回身望她,懶懶道:“喝不喝?”
君黎世重重點頭。
君月時愣了一瞬:“出不了聲?”極快又像是想通:“也對,好幾日沒飲水了,嗓子怕是干灼傷了。”
君黎世極不情愿又苦于無奈,喝下兩碗粥,一碗湯藥,與兩杯水過后,坐在窗前消食。
君黎世原想起來走一走,可躺了好幾日,筋骨早就僵硬了,動都動不得。
君月時倚在寢房外的欄桿上,看著君黎世,許是盯得過緊了,君黎世察覺他的目光,悠悠轉頭。
“我曉得你有許多想問的,不過我挺慶幸。”君月時咧嘴笑了笑:“慶幸你開不了口,即便你如今挺多事,可至少不煩我。”
君黎世皺起眉,不曉得他在慶幸什么。
其實,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君黎世和君月時計劃好的,那日,君黎世喝下的,是個叫做‘伏六’的藥酒,那藥酒吃不死人,卻是個叫人詐死的靈藥,六日時日,叫神仙都覺不來脈搏,著實妙得很。
君月時咧開笑拉了張圓椅子坐過來:“你想問什么?”
君黎世伸出一指往杯中沾點茶水,往案上一撇一捺寫道:君良。
君月時有些遲疑:“他不過是敗寇,十二姐不必多心。”
君黎世沾水的指尖繼而在案上寫:溫白。
君月時彎指扣了扣她寫的字,道:“他……很好!已經在門口候著了。”
君黎世顯得十分激動,顧不得聲音沙啞:“叫他進來!”
溫白進來之前,君月時告訴君黎世,有一位醫師可是治好她的眼睛,這讓君黎世喜上加喜。
溫白走了進來,對君良行了君臣之禮,君良眼中雖有遲疑,可還是出了去給他們獨處的機會,君黎世激動的握住了溫白的手,可是這一次,溫白卻沒有像往常一般說逾越的話,而是退后半步,君黎世撲了個空。
“溫白,你……怎么了?在行宮里,你的說的話,我都聽見了,你說你愛慕我,說想和我在一起……”君黎世還是滿心歡喜的想要擁入他的懷中。
“殿下!”
君黎世愣在原地。
“殿下,溫白擇日再來看您。”
說完,溫白便徑直離開,看見君良在大殿內等著自己。
“離開她吧。”君良瞧著溫白,不由得覺得可笑:“你愿意讓她知道一個……一個宦臣一直同她……”
真是笑話,堂堂南城國十二殿下,居然和宦官廝混在一起。
“不會的,十六殿下,至少黎世她……看不見。”溫白還在自欺,還在告慰自己,哪怕一丁點用都沒有。
君良搖搖頭:“我已答應了黎世要治好她的眼睛。”
原來……原來如此,怪不得,她是那樣高興。
“那等他眼睛好了再說吧,陛下,還有時間不是嗎?”
日子依舊的過,就像是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可溫白知道,這并不能長久的。
醫師每日都會來給君黎世針灸治病,而溫白每日都配著君黎世,直到有一天,君黎世一大早抱住溫白告訴他:“溫白,我好似看得見你了。”
溫白在她語音落下一霎間虎軀一震:“是,是么?”
這一次,溫白沒有因為她高興而高興了,他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看著君黎世欣喜若狂的模樣,溫白笑著,心口卻堵堵的,對她說:“真好,你能看見了。”
君黎世察覺到溫白的不開心,問:“你不高興?”
“沒有,只是……”溫白頓了頓:“我在想,等你瞧見了,我們先去江南還是花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