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君良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有如何,索性我又瞧不得。”
白胤星回頭吩咐小廝:“讓鮮衣做個準備,就說今日舞場稍有變動。”他的目光凝在君黎世身上:“有位千里而來的樂師,特來獻音,不可辜負。”
君黎世眼底微動:“你讓我在這里彈琴?就像那些藝伎一樣。”
白胤星一聳肩:“不可?”
君黎世是南城國的十二殿下,雖然身世坎坷,卻也有自己的驕傲,半生端莊守禮,不曾逾越。
白胤星也是篤定了君黎世退卻,他本就是臨時起意捉弄她,比起她母親的落拓不羈,像她這種枯燥無趣,看得他難受。
君黎世略作思索,淡聲道:“好,但愿白君不是在戲弄我。”
“殿下……”梅梅拉著君黎世的衣角。
這一支姑射憐云是君黎世的得意之作,白胤星像是真與她做對一般,偏偏非選這一支不可。
月下西樓的頭牌鮮衣著水藍紗衣,身后散開三千墨發,在大堂中央風頭無兩,不遠處另一座高臺上,換作紅裝的君黎世低垂雙眸,素白的指尖在琴弦上游動,專注撫琴,紅衣襯得她的臉色竟比著白衣時更為清寒。
任臺下千人涌動,歡聲滿堂,都沒有動她一分心性。
樓上的白胤星站在闌干出注目觀看,忽的笑道:“婉兒,你的好女兒,真不讓人省心。”
梅梅扶著君黎世下了高臺,白胤星已經在等候她了。
白胤星拍著手緩緩走來,朗聲笑道:“倘若這一支曲姑射憐云不是在我這小小胭脂香閣里傳響,而是在那金殿玉臺上,只怕十二殿下要名動四海。”
君黎世恍若未聞他的夸獎,只問:“滿意否?”
“沒想到一幅畫,對你重要成這樣?”白胤星托著下巴,像是在看新奇的物事一般:“清高如你,竟有一日也會屈尊降貴在這種我地方。”
“你不必這樣揶揄我。”
白胤星笑了一笑:“畫,三日后自會送上瑤華殿,不勞十二殿下再跑一趟。”
君黎世頷首:“靜候佳音,白君,我能,冒昧的問一句,以你的能力,當初為何不帶母妃離開。”
白胤星雙唇緊緊抿住,再緩緩往上彎去,又是那種不得不笑的神情。
低眄君黎世,話中是極為輕淡,宛如是述說不關己的話:“我曾想過,倘若能去做稱心滿意的事,再大的天命又與我何干?即便要我以命去賭,我亦在所不惜。他們總說我倔,但終究是仁愛的,總該明白我的心思,也斷然愿意為我搏一搏。而我如此,可婉兒卻放棄了。我明白過錯不是婉兒,可終究還是失望她沒能同我一樣。事到如今,再多說也于事無補,我一向惰于口舌,今日卻同你說了許多,想來是這輩子該對你說的話今日都說完了,以后遇你也就不必多說什么。”
君黎世沉吟了良久,終是低語道:“叨擾了。”
君黎世回到南城時,日頭已從西山落下去,余暉輕輕敷在古街石面上,仿佛是鍍了一層金箔。
她踏著一地碎金踱回了瑤華殿,梅梅一聲:”公子。“長身玉立的溫白正在門口等她,臉色埋在屋檐陰暗處,看不出喜怒。
君黎世微微一詫:“是溫白嗎?”
溫白沒有回答她,君黎世不知他怎么回事,以為他有鬧心事,伸手想要摸到他的身體,溫白正要說什么,只覺鼻尖繞上一點玉蘭馨香,忽的不知怎么的就失了一陣神,待斂回神,君黎世已是歪頭迷惑地望著他,溫白別開臉,聽不出情緒地問:“你去哪里了?”
君黎世心情不錯,便打趣他道:“這么擔心我?”
溫白緊緊看著君黎世的眼,一點都未因她而發笑,雙眸沉沉,不知在醞釀什么:“你去了月下西樓?”
“怎么?”
君黎世像是一下明白了什么,覺得溫白的目光緊緊黏在自己臉上。
梅梅在溫白靜沉的眼眸里,看出來,那是慍色。
“殿下長途跋涉著實疲憊,來日方長,公子今日便不必叨擾了。”梅梅趕緊扶著君黎世往屋里走著。
晚風不知倦怠般,一陣一陣不停下的過。
君黎世繁瑣卻又輕盈的衣裙被風吹得飛揚,月下顯出了她身姿纖細單薄,加上無神的眉眼,讓人不覺她是真的,更像是在霧里用墨筆勾勒來的一道曼妙人影。
溫白坦白自己又出了一回神,只是怒在心頭,想不了別的。
這樣的事是君黎世前所未料的。
她怔怔的趴在桌案上,直到梅梅一連喚了幾聲,才算緩過神來。
君黎世揉了揉太陽穴:“他是在氣我什么呢?”
聲色低低。
“許是公子氣殿下只身去了那風流所,讓他憂心了。”
君黎世揉太陽穴是手頓住,半響之后,才喃喃道:“他會想這些?”
“怎么不會呢?”
君黎世微有動容,重復了梅梅的話:“怎么不會呢……”
三日后,梅梅抱著一個雕花長形木盒,說是殿下的舊友交還一件禮物,君黎世打開,將靜躺在盒中的畫作拿了出來,徐徐展開。
正是君黎世所求的百鶴托桃圖,一花一樹,市井樓臺,百鶴托桃,皆精致明了,栩栩如生,和原來那幅一模一樣。
君黎世滿意的點了點頭,讓梅梅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偷偷換掉原來的畫作。
寂夜沉沉,透出點不尋常的氣息。
斑駁樹影猶如烙花貼緊在窗紙上,微末的白月光在窗沿縫隙里透出一點來,倒映屋內不速之客的手中一點生亮。
一把利刃悄無聲息地靠近君黎世的脖頸。
森然冷意的利刃貼在君黎世的肌膚上,徹骨地陣陣發涼將她恍然驚醒。
床邊站了個蒙面客,他手里短匕泛著冷光,帶著令人窒息的威脅。
蒙面客咯咯笑了一聲:“果不其然,如傳言的那樣,十二殿下真有一副好膽色,自己將被抹脖,莫說女子,便是尋常人也怕是要驚叫一聲,殿下這般淡然自若,就不怕在下的刀子真不長眼嗎?”
君黎世抬高下巴,讓自己的脖頸離那匕首遠一些:“叫也沒用,外面的人,只怕你們早就有所安排。”
蒙面客收起了匕首:“殿下是選擇聽話了?”
君黎世撐起身子,忽然露出一點微笑:“淮王殿下的意思我怎敢不從,你說是吧?”
君黎世一直是與世無爭的模樣,要說這王宮里誰同她有隔閡,想必就是淮王了,淮王是陛下的二王子君良,因為到了封爵的年紀,所以被分城池五座,封號為淮王,當初母妃還在的時候,君良的母妃王氏對母妃極其憎惡,明里暗里都是針對母妃的。
那日正值隆冬,君良同陪讀小童在池塘便嬉戲玩鬧,無意跌落湖中,小童驚慌的大喊大叫,而君黎世路過,瞧見君良狼狽不堪的模樣,臉上卻露出了滿意的笑。
卻給君良凈收眼底。
沒想到,這場落水,沒有要了君良的小命,卻讓他羸弱多病,常年喝藥續命,剛封上淮王,去了領地,前幾日君黎世還在想,他怎么還沒來找自己麻煩,這不,就找上門了。
蒙面客并不否認,眼底出現了贊賞的意味。
君黎世又道:“假使我同你們一起走,是否你們就不會傷了我瑤華殿上的人?”
“府上皆是無辜,我等絕無牽連之意。”
“要我隨你們走倒是不難,只是服侍我的梅梅,見我驀然不在難免多慮。”
“殿下放心,小的即刻修書一份表明緣由,一切定當妥善安排。”
君黎世點了點頭,坐起身笑道:“思慮這樣周全,諸位也是淮王的得意幫手罷?”
“過獎。”蒙面客一挑眉道:“得罪了,殿下。”
眼前忽然一黑,君黎世雙手在后背被捆上繩索:“淮王有請,還望殿下,走上一趟。”
多日快馬加鞭,常年金枝玉葉的君黎世此刻坐在車廂里分外勞頓,加之一日三餐中至少有兩頓食不下咽,一時臉色蒼白如紙。
倒是沒人看出來,眾人只曉得她至始至終甚是安分。
“主子命令得急,這馬也需跑得急,只怕要殿下受點苦了。”
君黎世已經沒有力氣說話了,縮在車廂的角落里,昏昏沉沉,卻睡得不踏實,在黑暗里是不知日夜的,她也不知馬車是行了多遠,只能勉強估出行了多久。
終于在某日,馬車停下。
君黎世聽見簾子被打起的聲音,接著就是一句:“殿下,到了。”
君黎世被牽下馬車,多日腳未及地,一朝站不穩,她忙扶住車轍,晃了晃頭,將那翻滾的五臟六腑緩一緩:“殿下,可有大礙?”
君黎世毫不掩飾語氣中的冷意:“無礙。”她直起脊椎,捋了捋疊折的袖口,又復原了寶相端莊的姿態。
恢弘的府門紅墻朱柱,穿著得體的侍衛立在左右,神色肅穆,令人心生敬畏。
站在君黎世身旁的男子對她伸手做出“請”的動作,驀然記起她看不到,扶著君黎世的手腕說道:“殿下,請。”
男子扶著她走了進去,將君黎世領到前廳,前廳里放置了一張圓桌,桌上有好幾碟小菜,兩副碗筷,
一個暗金華服的男子靜靜站在窗前,豐神俊朗,英姿勃發,他看門外的一排芭蕉,見君黎世的身影在芭蕉間走動,不由得鳳眼一挑,挑出來十分笑意,笑意里卻全是虛情假意。
“黎世見過淮王殿下。”
君良鳳眸里閃過一抹銳光,唇上笑意不變:“黎世,許久不見,今日景氣甚好,遂請黎世來坐一坐,品一品茶,咳咳。”
君黎世冷冷一笑:“淮王為來請我喝茶,竟動用如此大陣仗,不知黎世可該榮幸?”
君良打起扇子,道:“黎世這樣說,是在怪罪本王唐突了?”
君黎世道:“黎世說的全是贊揚話,哪來的怪罪一詞?”
君良踱步到桌旁,隨手舉起一個琉玉杯定睛瞧著:“你是本王的妹妹,卻因為一場禍端雙目失明,不肯出瑤華殿,咳咳,總沒個機會一同聚一聚,難免惋惜,你說是與不是?”他的身子骨還是一如既往的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