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父王死后，草原就亂了起來。

　　中原有人與我接觸，說可以扶持我成為草原的王，但我必須要向中原臣服。

　　我說可以。

　　之后用了三年的時間，我收攏父王的舊部，執掌了這片草原。

　　根據約定，我親自去了中原，向中原的新皇帝臣服。

　　到了長安城中，我才知道，登基了三年的新皇帝是女子。

　　“自今上登基后，我們的日子是越過越好了。”

　　“是啊，海晏河清，四海承平！”

　　“剛登基時也是出了不少亂子，好在樂寧公主回來了，獻上李家所有家產，幫今上度過了最艱難的時候。”

　　“今上和樂寧公主不愧是姐妹，這三年來替咱們平了多少冤案。”

　　到哪里，都能聽到百姓對中原皇帝和長公主的感激。

　　能將國家治理成這個樣子，我心甘情愿臣服。

　　在長安城內停留好幾天，我看遍了這座阿寧心心念念的繁榮城池。

　　也怪不得，她總是想著要回家。

　　只希望……她已經回了家。

　　康樂帝召我朝會覲見。

　　龍椅離群臣的位置很遠，我看不清皇帝的樣子，只是能聽出來她的聲音很熟悉。

　　她是三年前，在邊關給予草原重重一擊的小將。

　　康樂帝沒有多說什么，她只是讓我留下，參加晚宴。

　　下朝后，有中原人，帶我去見阿斯。

　　阿斯被囚禁在皇宮中的偏僻處，我看到他時，他剪了一枝梅花，坐在廊檐下摘取花瓣。

　　在中原待了三年，阿斯也學會了附庸風雅。

　　他的氣色看起來很好，康樂帝也不會多費精力來折磨他。

　　阿斯看到我，沒有言語，只是為我斟了一杯茶。

　　“康樂帝允許我接你回草原。”

　　草原已經沒有了阿斯的部落，他左手已廢，右肩也殘了。

　　回到草原，只會對我有威脅，不會對中原有任何威脅。

　　就算這樣我還是想接他回草原。

　　因為這世上，我們只剩下彼此是親人。

　　吉日格勒在一些人的蠱惑下，自己走上了末路。

　　如今在草原上，風太大，人也覺得孤獨。

　　“回去？”阿斯輕笑一聲，“沒有部落沒有牛羊沒有草原，我回去還能做什么？”

　　“而且現在草原已經沒有了狼，只有康樂帝養的狗……待在這里和待在草原，有區別嗎？”

　　對于驕傲的阿斯來說，的確沒有區別。

　　他依舊不緊不慢地摘著梅花瓣，摘完一碗，遞給身邊的小太監。

　　“勞煩，送去吧。”

　　阿斯從懂事起，就一直與我相爭，就算安靜地坐在這里，也沒有什么可聊的。

　　他不想回草原的話，那我只好多向康樂帝表表忠誠，換他在這皇宮內安然無憂。

　　晚宴很熱鬧，參與的官員很開心。

　　草原的臣服解決了中原多年來的心頭大患，一些老臣甚至涕淚橫流。

　　康樂帝坐在上座，表情悠閑，對這個結果并不意外。

　　直到有人通報樂寧公主來了，她的臉上才多了幾分笑意。

　　我才發現，她與阿寧長得很像。

　　可我不敢多看，連忙移開視線。

　　“我還以為姐姐只想著冤假錯案，都忘了還有我這么個妹妹了。”

　　“花戶部錢的時候，怎么不說我忘了你。”

　　朝思暮想的聲音出現，我猛地抬起頭。

　　是她，真的是她！

　　阿寧側頭看著我，唇邊勾起淡淡的笑容：“好久不見啊，恩和。”

　　“你……”

　　“姐姐不要和奇怪的男人說話。”康樂帝握著阿寧的手，不滿地看著我說：“宮里有一個奇怪的男人就夠了，再多一個，我就要找姐夫了。”

　　“那記得找個貌美有才的姐夫，來為我分擔一下戶部和刑部的事務。”

　　康樂帝和阿寧一人一句，將話題帶到了玩笑上。

　　我終于明白，既然哪里都一樣，阿斯為什么會選擇留在這里。

　　因為這里有阿寧。

　　我貪婪地看著阿寧的側臉，想等她再與我說一句話。

　　身邊的鴻臚寺官員，卻是輕聲勸了我一句。

　　“北疆王，今上不和親，長公主還是今上的親姐姐，莫要冒犯了龍顏。”

　　官員又說，康樂帝為阿寧準備了很多夫婿。

　　從性格到長相，從才學到能力，那都是人中龍鳳。

　　官員說：“這是樂寧長公主應得的。”

　　在中原人的眼中，我是蠻夷，即便我成了北疆的王，也及不上阿寧的一根頭發絲。

　　的確。

　　是我們做錯了很多事，才讓寶珠蒙塵。

　　“那她……為何還是孤身一人？”我猶豫著問出了這個問題。

　　“長公主說，她已經不需要這些了。”

　　我只見了阿寧一面。

　　即便我在長安待了半年。

　　可我總是能聽到有人夸贊阿寧，說她是上天賜給百姓的青天大老爺。

　　臨走時，我向康樂帝請求再見阿寧一面。

　　康樂帝俯視著跪伏在地上的我，高高在上，目光冰冷。

　　“北疆王，莫要貪心，人若是太貪心，很容易失去現在擁有的一切。”

　　她在明晃晃的威脅我。

　　可我無能為力。

　　回到草原，我開始治理部落，娶妻生子。

　　其實只要知道阿寧還活著，并且痛痛快快地精彩活著，就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情。

　　就這樣過了十多年，我有了很多孩子，可心中依舊有著一種空虛的感覺。

　　阿斯在一個冬天，被送回草原，他雙目無神，像是失去了全身的魂魄。

　　阿寧死了。

　　在連綿陰雨的秋日中，死在了一場風寒里。

　　阿斯說，阿寧身體不好，又總是忙碌，才會去得這么突然。

　　根據她的遺愿，康樂帝將她葬在邊城，與父王合葬。

　　阿斯木著一張臉說：“就算我追到長生天，她也不會原諒我了。”

　　阿寧去世后的第一個春天，康樂帝領兵北上，顛覆了整個草原。

　　她騎著一匹駿馬，手挽滿弓，一箭射穿阿斯的腦袋。

　　下一箭，對準了我。

　　“姐姐死了，北疆就沒必要存在了！”

　　失去意識之前，我的眼前，回現著我見阿寧的第一面。

　　我當時……為什么不勇敢一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