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本該是個和家人把酒言歡吃團圓飯的日子,萬家燈火下,親人們會團聚一起看春晚聊家常,笑逐顏開的敘述這一年收獲與成長。父母談論著子女的學習、工作、婚姻,給他們鼓勵與祝福。兒女會看著父母漸漸花白的頭發和老去的面容嘆息歲月流逝的太快。
然而這一切對顧棲而言只是一場夜里來無影去無蹤的殘夢,即便習慣了,內心依舊會感到空寂。這種感覺無法言喻,像是隱藏在體內的病毒,時而緩慢,時而迅速,蔓延過后再劇烈揮發。總而言之它是任何人都無法用感同身受來形容的。
酒吧共兩層,室內裝修將奢華二字發揮到極致,堪比英國皇室俱樂部。這種地方顯然只合適那些有錢沒地方花的人來消遣揮霍。
“這兒變化也忒大了吧。”梅清瑩輕嘆:“這是被哪個大老板承包改造成這樣的。”
顧棲蹙眉,目光所及之處皆是一張張被酒精麻痹放縱的面孔、他們華麗的外表下、藏著一顆顆被欲望腐蝕后糜爛的內心。
顧棲眼底浮出一絲漠然,這樣的環境氣氛沒能將她感染,心里反而更空曠。
她看著眼前的一切,華麗的沒有一絲人情味。
“兩位看看喝點什么。”顧棲和梅清瑩在人群中落座,熱情紳士的服務員捧著精致的酒本,遞給兩人。
“謝謝!”梅清瑩低頭目光專注的挑選酒。顧棲低頭擺弄著手機,有梅清瑩這位品酒行家在,她大可坐享其成,根本不必多此一舉。
人常說看一個人,首先看眼睛。顧棲的眼睛清靈透徹,仿佛能吸人魂魄,看久了會讓人放下一切警惕淪陷其中。
一旁的服務員時不時朝顧棲偷瞄兩眼,怕被發現,又迅速移開目光,假裝什么都沒發生,平靜淡定地等待客人點餐。
服務員離開后,顧棲抬頭見梅清瑩百般無聊的把玩著手中的杯子。她雖不喜歡這里,也斷然不會掃了梅清瑩的雅興。
梅清瑩將周圍掃視一圈后問顧棲:“不喜歡這里?”
顧棲笑笑:“還行,沒太大感覺。”
梅清瑩見她興致缺缺的模樣,嘆了一口氣:“自從和鐘易陽分手后,你對什么都一副提不起興趣的模樣。”
顧棲斂笑:“你覺得是因為他么?”
這話問她還是問自己,顧棲也不知道,因為她也迷茫了。
梅清瑩挑眉:“難道我猜錯了?”
顧棲搖頭:“有很多原因。”
兩人閑聊之際,有人防不勝防從背后插了一嘴。
“真的是你,我還以為眼花了呢。”
來人一身休閑裝扮,年輕時尚,白皙的面容輪廓分明,略長的栗色發絲遮住半個額頭,渾身透著玩世不恭。
梅清瑩眼睛都直了:“蕭柏晗?”
蕭柏晗笑:“喲,還記得我呢。”
梅清瑩咬牙:“能忘了你?。”
顧棲一臉茫然的看著兩人,前一秒以為即將要上演一出情深虐戀,后一秒就轉換了畫風。
蕭柏晗:“大過年出來買醉,被拋棄了?”
梅清瑩聽聞抬起手,那人立馬捂住臉。
梅清瑩笑,撩起額前的碎發捋到耳后:“你哪只眼睛見我被拋棄了?”
“雙眼。”蕭柏晗說完,視線轉向顧棲,將人從頭到腳打量一遍,終于開口打招呼:“你好!我是蕭柏晗,梅清瑩的表弟。”
顧棲恍然:“你好。”
蕭柏晗友好一笑,眼底精光乍現。隨即掏出手機將剛才偷偷拍的照片發給司承碩,后面附帶一句話:“阿碩,求我。”
顧棲在一旁微不可言地皺了下眉。
沒一會功夫另一頭不留情面地回復一句:“你丫的腦子有病?”
蕭柏晗愣,居然這么淡定?隨后見陸陸續續發來的幾條信息笑了,心想我看你丫的還裝不裝了。
“你們為什么會在一起?”
“酒吧?”
司承碩盯著手機上放大的照片看了好一陣,確認是酒吧無疑了,而且這酒吧……有點眼熟。
“Bisquit?”他問。
蕭柏晗驚嘆:“司少果然好眼力。”
“接電話。”司承碩電話已經撥出去了。
“兩位美女,我出去接個電話,馬上回來,等會我請客一起喝一杯。”蕭柏晗眼角勾笑,捎帶三分輕佻,那模樣和跟個整天游手好閑的紈绔子弟般。
梅清瑩忍不住打擊:“呦呵,聽這口氣是常客了,這么會消遣姨夫知道嗎?”
蕭柏晗表情一僵:“你別和我爸提這事兒。”說完跑出去接電話了。
梅清瑩朝他背影看了一眼,自言自語道:“這前后反差也忒大了點。”
顧棲只笑不語,只覺得她似乎還挺寵這個表弟。
梅清瑩說:“他是我姨媽的兒子,這些年一直在澳洲留學,也就過年回來一趟,平常都見不著人。”說著臉上浮現出些許寵溺無奈的笑。“這家伙小時候可是院子里出了名的皮實。”
“那不挺好,多個兄弟姐妹,樂趣也多,至少不會孤單。”
梅清瑩眼底劃過苦澀,輕描淡寫道:“我童年的確不孤單,可他的童年卻遭遇了許多不幸。”
顧棲詫異地看向她。
梅清瑩:“我姨媽在他出生時,就難產去世了。那時我姨夫整天忙工作,常年在外,對他不管不顧。這孩子從小一直跟著他爺爺奶奶生活,缺失了許多別人有他沒有的親情。因此我媽時常將他當親生兒子養,鬧得我弟從小看見他就眼紅,看見他手里的玩具就哭著鼻子問我為什么他沒有,說自己不是我媽親生的。為此兩人私底下沒少結怨。”
顧棲聽完,眼底浮起不知名的情緒。這世界上有很多同她一樣的人,遭遇了家庭的不幸,她比他要幸運一些。至少她的童年是完整的,那時父母陪在身邊親力親為的照顧著。
梅清瑩笑笑,欣然道:“我之前一直擔心他的性格到了外邊容易得罪人,乖戾又暴躁,現在看來是我多慮了,他過的似乎比我想象中好很多。”
顧棲:“人會隨著環境的變化去改變,不被過去束縛,說明他長大了。”
“你這話說的沒毛病,他能對人漸漸敞開心扉,無論如何是值得欣慰的。”
沒一會,蕭柏晗回來了,嘴角噙笑,像是遇到了什么令他開心不已的事,沒差手舞足蹈了。
梅清瑩見狀,忍不住吐槽:“什么事兒這么高興,嘴角都快翹到頭頂上了。”
蕭柏晗故裝神秘,操著一口京腔:“這事兒可不能告訴你。”
梅清瑩也就那么隨口一問,壓根也沒想知道。
“你來上海怎么不去我家,跑酒吧鬼混啥。”梅清瑩言歸正傳。“小心我真告訴你爸。”
蕭柏晗無所謂道:“又來這套,他忙得很,哪兒來的沒閑心管我,你甭嚇唬我。”
他又說:“我本想明早去拜訪大姨的,哪知遇上你大晚上買醉,要是讓大姨知道了,你說會怎樣?”
梅清瑩瞪眼:“威脅我?”
蕭柏晗搖頭:“我哪敢嘞。”隨即轉向服務員讓他把之前收藏的好酒拿出來。
沒一會服務員來了,推盤上的酒瓶包裝頗精致高雅,一看就是上檔次的奢侈品。
“今晚酒我請,你們隨意喝。”蕭柏晗接過服務員手里開好的酒,給兩位倒上。
顧棲低頭看著被推至面前的酒,臉部肌肉抽搐:“謝謝。”
蕭柏晗笑容可掬:“對美女我一向慷慨大方,不必客氣。”
“嘁。”梅清瑩斜眼搖頭,這孩子在國外到底受了什么刺激,兩年不見就成這樣了。難道是受了國外開放式風俗影響?
“哎.......你注意點兒形象,別表現的這么明目張膽。”梅清瑩提醒。
最后三人喝了許多酒,顧棲被梅清瑩連哄帶騙踏入玩骰子的賭局。輸一次喝一杯,連續喝了不少酒。醉意朦朧間,她仿佛看到了司承碩。她以為是醉的太厲害出現了幻覺,直到身體落空,被人抱起出了大門,裸露在外的手和臉少了遮擋物,寒意冰冷刺骨般襲來,她瞬間清醒大半。
顧棲被司承碩走路時顛了幾下,胸口發脹,她斷斷續續的開口:“好難受,放我下來。”
司承碩見狀,放她下來,顧棲跌跌撞撞走到一旁的垃圾桶面前狂吐不止。
他從衣兜里掏出一包紙巾遞給她,顧棲胡亂地摸兩把,整個人被凍得不停顫抖。
司承碩把大衣披在她身上,伸手要扶,哪知顧棲搖搖晃晃越過他走到黃浦江邊,雙手攀巖著冰涼的欄桿。目光撲朔迷離地看著江面,面色寧靜兒冷淡。
司承碩默不作聲地跟上去。
凌晨時分,江面霧氣彌漫,寒氣逼人。白天的繁忙漸漸褪去,周圍只剩靜謐。目光所數十米開外,毅然佇立的東方明珠塔剛勁挺拔,塔頂光帶如同火炬燃燒。旁邊是弧度優美的盧浦大橋,工業風的建筑之上,燈光蜿蜒璀璨,宛如在空中昂首盤旋的巨龍,氣勢如虹。
站在這里能夠俯瞰整座城市,倒印在湖面的建筑流光溢彩,黑暗中連影子都無比絢爛。
兩人沉默的看著前方,許久后顧棲打破沉默:“你怎么在這里。”
“碰巧路過。”
顧棲不語,只是笑,眼睛彎成月牙形。看似像是在開心的笑,實則眼淚早已浸透瞳孔,凝聚成一串串淚珠。
司承碩見她這幅樣子,有些心疼。他扳她的過臉,頷首彎腰,冰涼的薄唇覆蓋在她的唇齒之上。
顧棲眼淚滴沾在他鼻翼,側臉上,混合著咸、淡、澀,還有淡淡的酒味。她沒有推開他,內心像湖水爆發,蔓延全身,垂足掙扎后腦袋一片空白,只剩身體肆意放縱。
那夜蕭柏晗將梅清瑩送回家,打電話給司承碩沒人接,獨自一個人先回酒店。
關于那晚,顧棲在接到唐蕓打來的電話,知道唐涵涵是顧遠舟的親生女兒時,心早已經涼透。她一心想逃離海城,逃離那個到處充滿是謊言與欺騙的城市。讓她心寒的是唐涵涵才比她小三歲。父母婚變后依然守著婚姻的軀殼,原因只有一個,就是為了她。
到底是誰背叛誰已經不重要了,人都死了,追究還有什么用。真相有時候比無知更讓人心力憔悴。
顧棲想,也許他們是有感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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