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龍王敖薩果然送了一個俊俏的小孩來,白白凈凈,乖乖巧巧。他一進得小院,上下上下,里外里外地打量了一番。
月嶗被他的眼光都給盯得心慌,就像結兒女親家的時候感覺跟走“看人家”的流程一樣,生怕對方沒有看上咱家。月嶗免不了在心里呸了自己一句。
“來啦!”月嶗咳了一句,又想怎么也不多帶點仆役來,沒看見院子里缺少人手嘛!算了算了,也沒有多余下房來給你安排。
錢塘龍王瞅著這一進一出的院子,倒也沒有說什么,只是把孩子推到了月嶗跟前:“小六,喊先生!”
“先生好!”小孩聲音脆生生的,倒聽不出有什么不足之癥。
只是年齡小些,和雪兒差不多大。這讓月嶗覺得舒坦,小不點兒,什么姻親,都還早呢。
“這是……”月嶗的意思是,這孩子我以后咋叫。
“月仙您就叫他小六就好,多叫小名命更硬。呵呵,民間的說法,我夫婦倆都有點信。”這龍王不知道咋回事,個子挺大的,卻一副婦人腔調,在月嶗面前唯唯諾諾,低聲下氣。
“爹爹,這是伯伯送來跟我一起玩的小兄弟嗎?”雪兒跑了過來。
“是,小姐姐。爹爹讓我來陪姐姐玩兒。”小六的嘴巴挺甜。
月嶗感覺他挺乖的,看上去,長得也是龍宮最標致的小孩了吧,圓白漂亮的。
“阿朝,帶下去一起玩吧。”
阿朝應聲過來,牽了兩個小的麻溜下去了,這個六兒倒沒有小王子的囂張做派,挺聽話的跟著走了。
“額,也就這個阿朝是個好使喚的。”月嶗話中有話,意思是能不能加個人來服侍一下我們啊?龍王卻聽不出來,只聽出月嶗要使喚阿朝,只顧著憐惜阿朝:
“阿朝不過也是一個小孩,先生能不能也……”
“能不能如何,難不成我還會虐待你的人不成?”月嶗嗆了他一句,龍王默不作聲,隨即掉轉話頭,說了點軟乎話:
“小王帶了一些細軟金銀,望月仙笑納。”
“好說。”龍王你可總算上路了。“阿朝,你把這些銀錢放好。”
“哎!”班師朝從龍王手中接過包裹,沒有一點仆人的卑怯。
“那小王走了!”敖薩也不善言辭,交待完了也就告辭。
“唔。他要不聽話,我會給你扔回去的。”終于把這個“扔”字還給了龍王,月嶗又一陣舒坦,也沒有注意錢塘龍王離去的孤單背影。
“阿朝啊,你們去哪里了?”月嶗咋咋呼呼地喊著,家里都是小小孩,月嶗也不用當大了,突然回到從前剛剛有慕梨子的時候,當時別人送了他來,他們就一直是好朋友一樣地處著,嬉笑玩耍樣樣一起。只要他一喊,那個立刻就會到。
這次居然無人理睬。
他追出門去,找了一會,直到攆到巷子尾巴,才發現小六一個人站在巷子口,眼巴巴地。
“小六,阿朝和雪兒呢?”
小六溫順,乖乖地指了指里面。
只見阿朝和雪兒兩個人背對著他,蹲在地上,撅起屁股,嘻嘻默默地不知道在干什么!
“你倆干什么呢!”月嶗一聲斷喝。
兩個小人兒嚇得渾身一震,猛地回過頭來。
只見雪兒的嘴唇被吸得通紅,一臉的印子。那阿朝也是,唇齒之間還是濕噠噠的,流到脖子里。
“你們……”
“我們在……吸冰。”阿朝好不容易捋順了舌頭,開聲回話。雪兒在一旁笑嘻嘻,后面的小六一看,原來你們背著我在吃好的,哇地一聲就哭了。
雪兒趕緊把手里還剩余的指甲蓋大小的一點透明冰渣給塞到他嘴里,阿朝一看,又趕緊拿手掏了出來,弄得小六又是一陣大哭。
月嶗拿手捂住小六的嘴巴,止住他的哭聲,指著阿朝問:“你,老實交待!”
“我們剛剛上街,看見有人賣冰,我們就買了一塊,分著吃。”阿朝心虛地答到。
“你們這是分著吃?”月嶗一指哭唧唧的小六,小六就委屈地哭得更大聲了。
“先生,小六體弱,吃不得這些冰的。”
“哦,那你們就背著他吃?”
“嗯!爹爹,我們得保護他啊!哥哥說他小,他身子骨兒弱。”雪兒一本正經。
“那你自己也小,也吃不得這么多冰啊!”月嶗心疼地摸摸女兒的頭。
“哥哥也這么說。”雪兒吮吸著被冰得白白的手指頭,“爹爹,下次我吃少少。”
一說吃少少,阿朝就噗嗤一聲沒忍住,笑了起來。
“沒有下次。”月嶗冷著臉。
嗯嗯嗯。
幾個人前后腳往家里走。
“先生,剛剛我拼命舔了,我吃的比較多。”阿朝突然說給月嶗聽,有點想解釋解釋的意思。
“找打?吃得多還有理了?”
“我只是給雪兒解解饞,不至于傷身。她人小,舔不過我,我搶著吃了大半的。”
“算你有心!”
“先生,你永遠不要擔心雪兒,我會照顧好她的。”
永遠!這就說得月嶗有點感動。
“你帶好你家小王子比較好。”月嶗說,“為你自己前途想,這樣沒準能在龍王那兒得到重用。我的雪兒你就不要管了,我反正會帶走。”
阿朝卻沉默了。反正也會帶走。這句話把這個小孩打擊得不輕,頓時就如喪考妣。
“那先生在錢塘的這些日子,就讓我照顧雪兒吧。”他退了一步,哀求道。
月嶗隨便他,小樣兒。
阿朝悶悶不樂地走在了后面。雪兒在前面跑了一陣,又回過頭來尋他,他才高興起來,一手一個小人兒,帶得起飛。
沒過多長的日子,這幾個爬墻上樹,揭瓦下河,全部都玩遍了,三個人好到夜里要睡通鋪,把月嶗氣得什么似的。
一天,院子里的樹下,多了一個大石頭,這么大一個石頭擱那,把院子襯得更顯小了。
“阿朝,這哪里飛來一個石頭啊!還嫌院子不夠小嗎?”月嶗咆哮著,咋這么會添堵呢,快把他心給堵死了。
阿朝從屋后甩著滿手的泥巴跑了過來:“哦,先生,這是給雪兒爬樹墊腳用的,她喜歡自己上樹。”
唔,雪兒年紀小,每次上樹要抱,月嶗不肯讓阿朝來;小妮又偏偏天天要騎在樹上看會兒天。這阿朝,倒是有心。
“哦!那你這一手的泥巴又是怎么回事?”
“我在郊外買了幾畝地,一早過去看了一會兒,剛剛回來。”
“買地干什么,我們還要去種菜開荒嗎!”
“不是,隨便種菜種什么的啊,就算空在那里,單給雪兒滾泥巴也寬敞啊!”
“哦。我給你的錢你這樣用啊?”月嶗想,天下原來多的是想起一出是一出的人。
“放心,能回本的。”
“你種了什么?多久能回本啊?”
“種了很多東西,哪天帶先生去看?回本就不知道了,估計要三年五載吧。”阿朝眨著眼睛。
三年五載?那我們可等不了。月嶗抬眼看了一下這個小小的少年:你在想什么呢!
“小子!你是指望我們在這里住個三五年?”
“先生,可以嗎?”班師朝熱切地望著他。
“可是可以,但是不可能!”
班師朝眼中的光瞬間就暗淡了下去。
“注意這石頭哦,爬上去是方便了,摔下來就比這草地更……”
話音未落,一語成讖,就聽見咚的一聲,月嶗心一縮,隨即就聽見雪兒的爆哭聲。
果然,在他們說話的當口爬上了樹的雪兒,一不小心就失足從樹上掉下來,正巧就磕在石頭邊上,頓時鮮血涌了出來,糊滿了白皙的小臉。
“雪兒!”月嶗箭步沖過去,一把抱起女兒,但見孩子額頭上裂了一個大口子,血流如注,月嶗雙手捂住孩子傷口,臉都扭曲了,回頭沖嚇傻了的阿朝吼道:“你干的好事!快去喊郎中!”
那血汪汪的樣子,把平日里機敏聰慧的阿朝看得呆若木雞,他喏喏地答應著著,拔腿就往外跑,沒走幾步,居然直挺挺地栽倒在地,一下就暈了過去。
小六在一旁倒機靈起來,一下就躥出去了,不一會兒,就喊來了一個郎中。
郎中過來,發現小姑娘倒還只是皮外傷,沒有磕到要害,很快地處理好了傷口。
只是那阿朝卻撲在那兒,無人問津,郎中跨過中庭的時候,蹲下身來摸了摸脈搏,皺著眉頭說:“這個倒是危險了。”
“讓他死在那!”月嶗回首一瞪,恨恨地說!
郎中嚇得診金都沒有要就溜了。
雪兒小臉兒雪白的,被月嶗輕輕呵護著拍了兩拍,收了哭聲,昏昏睡去。
小六站在一邊,怯怯地說:“先生,阿朝還在……”
“別吵!”月嶗一兇。
小六嚇得腳步一頓,嗓子眼立刻就冒出哭腔,畏畏縮縮地逃了出去。
月嶗一步不離地守在雪兒身邊,直到后半夜,孩子的臉色紅潤起來,從夢中喊他:“爹爹,雪兒要喝粥。”
月嶗這才起身,往屋外走。此時已經暮色四合,院子里空空的。他推開隔壁小六的門,只見孩子倒在床上睡著了,眼角還掛著淚痕,哭累了睡著了,月嶗撩了一床薄被子,隨手扔在他身上。
還有阿朝!
這小廝,畏罪潛逃了?遇事就嚇得昏過去,平日白白倚重他了。明天就去龍王那兒告狀,趕了他回去。
他走進廚房,打算試著燒火做點粥。結果也沒有柴了,就轉身進了柴房。
一進去,抱起柴火的時候,居然蹭到一個人。那阿朝居然縮在這堆柴火里,還在昏沉。眼皮子不停地在跳,可見夢中也不安穩。
月嶗拿腳一踢,喂!
阿朝猛地醒了過來,見來人是他,頓時想掙扎著站起來,卻又歪了下去。
“先生,雪兒她,沒事吧!”他小手彎彎,無力地抹了抹淚眼問。
哼!雪兒有事你還有命?
“先生,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唔,知道了。起來燒粥。”這時候也只有讓你將功折罪了。
“我……我起不來。”眼角的淚水又無聲地淌了下來,估計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哭了。
月嶗惻隱心一起,咦了一聲,蹲下來拿手一摸,頓時嚇了一跳,這小廝渾身滾燙,氣息紊亂,仿若重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