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著下了三天的大雪,太行山上的寒流一陣陣肆掠過長治平原,零下二十度的極低溫將街上的行人驅趕得稀稀拉拉,平常擁堵的車流現在也像漫散在荒原上的羊散落在街道上艱難地踽踽蠕動著。
肖雅和朱梅裹著厚實的加長羽絨衣,坐在后排座位上,一邊欣賞著街道兩邊的雪景,一邊想著接到客人后的談判措辭。
自從趙婷婷在65歲生日宴上半真半假地宣布了退位詔告后,朱萍便宣布所有產品按照市場行情重新定價,月底前通知所有客戶重新簽訂供貨合同。
最大的客戶竟然是山東管鮑藥業,這是肖雅始料未及的,更為蹊蹺的是,在宣布調價的同時朱梅被任命為潞黨飲片有限公司副總經理,分管營銷。今天她們冒著嚴寒,在冰天雪地里驅車前往車站,就是去迎接最大客戶山東管鮑的來訪人員。管鮑方面顯然是接到調價通知后,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在第一時間不顧風雪交加天寒地凍派人前來誠懇商榷,意圖最大限度爭取優惠政策。
朱梅突然接手營銷,是趙婷婷的授意還是朱萍的主張,不得而知。但有一個巧合讓肖雅感到了事情背后的絕不簡單。那就是生日宴后的次日,趙婷婷突發中風住進了醫院,三天后又轉院由朱萍陪同去了省城太原的醫院。這樣一來這段時間飲片廠的日常管理便自然落到了朱梅肩上。臨別時朱萍特地把肖雅喊到一起,拜托她幫著朱梅照應好廠子,“你們三個既然被奶奶收了干孫女,現在就是一家人了,你們特別是肖雅就幫著朱梅照應下廠子,讓奶奶安心養病。”
這是不是趙婷婷和朱萍母女倆刻意安排的一次回避,意在避免與老客戶在調價問題上的尷尬遭遇,再說白一點就是避免與山東管鮑的尷尬遭遇。否則,從壽宴上趙婷婷的意味深長的表演,真假難辨的退位宣告,到壽宴一結束就宣布轉贈每人百分之十的股份給崔氏父子,到突然讓朱梅接手營銷并出任副總,再到趙婷婷生病住院再轉院,母女倆同時脫離公司。這一環套一環的緊密銜接,天衣無縫,難道真是偶然的巧合嗎?但依肖雅對趙婷婷和朱萍的觀察判斷,她寧愿更相信這是她們母女倆的一個精心策劃巧妙安排。也許這個計劃是早有預謀,而這次肖雅和朱梅回到長治,正是給這個預謀創造了一個絕佳機會。
肖雅想著,想著,車便開到了車站。朱梅一看時間,到站還有十分鐘,便又拉著肖雅閑聊起來,“肖雅姐,這次來的這個梁艷副總,你上次在山東見過她,人怎么樣啊,難纏嗎?”
肖雅瞟了她一眼,帶著神秘地反問道,“王力難纏嗎?”
朱梅一愣,“這時候,你怎么問起王力?”
“你只回答我,王力難纏嗎?”肖雅眼光又乜了過來。
“一丁點也不,而且他很煩人纏呢。”說這話時,朱梅眼睛不易察覺地亮閃了一下。
停了片刻,肖雅沒頭沒腦地丟過來一句,“她是個聰明人。”
朱梅轉過頭茫然地望著肖雅,“聰明人就不難纏?可這跟王力有什么關系呢?”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又是一句難以捉摸的話。
朱梅轉過頭又望望肖雅,但這次卻沒開口。
當梁艷身著黑色的羽絨服拉著大號黑色行李箱走近站口肖雅時,一眼便看到了肖雅和挽著她胳膊的朱梅,不過此時她還不認識朱梅,“肖雅——”她一邊喊著一邊舉起右手揮動著。
肖雅拉著朱梅迎了上去,“冷吧,”說著就彎腰一手接過梁艷手中的拉桿,一手指著朱梅,“這是朱梅,”梁艷伸手跟朱梅握了握,“這么冷的天,讓你們辛苦了。”
“你那么老遠趕來才辛苦呢。”朱梅說著話,三人便走出了站口,一陣寒風忽如刀一般刮上了臉,三人身子都是一顫,忙低了頭不再吭聲,小碎步奔向停在廣場的黑色別克君威。肖雅和梁艷坐在后排,朱梅則坐到了前面副駕駛座上。
“你啥時候到的,要知道你在這兒,我就早點兒來了。”梁艷抑制不住驚喜,一只手緊緊握住肖雅十指相扣著。她的心里以為肖雅也是為了這次調價的事情負有跟自己一樣的使命呢。
“我十天前就來了,怎么也沒想到會在這兒遇上你。”肖雅也顯得興奮異常,上次在管鮑梁艷給她留下了深刻且美好的印象。
“哇噻,真有你的,十天了也不透個風?還真把我當對手了?”梁艷顯然認定了肖雅是為調價而來。
“能不能先不冤枉人,我來的使命跟你不一樣,我是來學習的。”肖雅可不愿意一見面就讓梁艷無端猜疑,甚至將這次調價的起因歸咎到自己頭上。于是便實話實說給她托了底。
“哦,是嗎?那也告訴我一聲,我也來學習學習呀。總之,沒把我當姐妹。”看來梁艷心里這個疙瘩一時半會還解不開。
“梁總,肖雅姐真是來拜師學藝的,另外還有倆姐妹呢,等會你就看到了。”朱梅一看梁艷誤會上了肖雅,便插了一句。
“朱總,我相信肖總不會騙我的,她也騙不了我。我就是跟她逗著玩,誰讓她這么久不理我呢?”稱呼一變,便拉開了距離。肖雅瞟了一眼梁艷不再吭聲。
朱梅也不再吭聲。
梁艷望著車窗外路兩邊厚厚的積雪,心里不免升起一股涼意。她下意識地將本就裹得嚴實的衣服又掖了掖。
車里一片寂靜,只有車輪摩擦地面的擦擦聲,和偶爾碾過已經冰結的雪棱的咯噔聲。
這一路的沉悶最后被司機的一聲噴嚏打破了,跟著是肖雅,再跟著是梁艷仿佛是傳染了一般,都連著打了幾個噴嚏。
“師傅,你這噴嚏可真有威力,全給你傳染上了。”朱梅說著便朝著他們三人咯咯笑了起來,笑聲未停自己也“啊切”一聲,連著幾個噴嚏。一車人便齊聲哄笑了起來。
“這是有人在念叨咱們了。”司機為自己帶了這個頭,來了一句自嘲。
剛說完,肖雅電話響起,曹無難晚上七點到達長治。
“師傅說得真靈,是有人想我們了。”肖雅說罷,大家又是一陣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