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個人物，可惜了。”黎利看著遠處那瘦小的身影毫無畏懼地面對己方即將登岸的戰(zhàn)士，表情流露出一絲惋惜。在這么一個僻遠的地方，竟然也能有一個如此有膽量敢擔當之人，大明確實不容小窺。

　　黎思齊此刻的心情卻是有些復(fù)雜。

　　從安南出發(fā)之時，黎利就告訴他，未抵目的地之前，一切由他主持。器重之下，當然也存著考較的意思。

　　這一路行來，他也不負所望，一應(yīng)事宜安排得井然有序。本以為入黑之前便可圓滿完成這次任務(wù)，卻沒想到會發(fā)生這樣的意外。

　　據(jù)他所知，臨近年關(guān)之時，瓊州沿海的漁村此刻照例不是呆在村子里修船補網(wǎng)，便是準備年貨。這些年瓊州境內(nèi)太平無事，百姓的生活還算富足，早沒人會冒著難以安穩(wěn)過年的風(fēng)險出海。

　　誰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偏偏讓他遇上了。

　　羞怒之下，他立即下令追殺。若是這個漁民將所見之事報到附近衛(wèi)所，那他們將再難隱匿蹤跡。

　　本以為一個小小的漁民，還不手到擒來。哪知道自己的八擼快船，竟然追不上一條單桅小帆船。更要命的是對方如此機警，竟然點燃了望樓上的煙火。

　　他三年來全面收集瓊州的情報，自然知道煙火一點，附近衛(wèi)所的明軍不久便會趕來。

　　他不久之前才信誓旦旦地向其父保證不會被察覺行蹤，可現(xiàn)在不要說行蹤，能夠在衛(wèi)所軍趕到之前順利地殺人滅口便是最好的結(jié)局了。最好的解決辦法，莫不是假充海盜，擾亂明軍視線，以為這次行動贏得足夠的時間。

　　不過殺人滅口也只能解一時之危，返程將會變得艱難起來，瓊州沿海諸衛(wèi)肯定會加倍警覺，與明軍正面遭遇的可能性正數(shù)以倍計地增長。

　　當然，瓊州境內(nèi)的明軍并沒有被他放在眼里，以自己手中的力量便足以應(yīng)對其圍剿，更不要提隨船而來的還有追隨父親多年的百戰(zhàn)精銳藍山親衛(wèi)營。

　　可只要被發(fā)現(xiàn)了，對他來說就已經(jīng)失敗。

　　這次行動，直接關(guān)系到自己在父王心中的地位。若是失敗，后果將難以想像。

　　“王上，一定要活捉那小子，他竟然會搶風(fēng)行船。”安南水師總兵官范文靈急匆匆地跑來，滿臉興奮。

　　“恐怕遲了。”黎利淡淡地道，轉(zhuǎn)而發(fā)問：“你確認沒看錯么？”他當年也在海上混跡多年，當然也知道什么叫搶風(fēng)行船了。不過這門技能極難掌握，陳祖義手下人才濟濟，也僅有幾人通曉，操持他的帥艦也略顯不足。

　　“絕對不會錯。”范文靈肯定地回道，嘴里因興奮而念念有詞。“活捉他，只要我們學(xué)會了搶風(fēng)行船，我們就可以在任何時候、任何地點進攻占城！”

　　范文靈的急迫并非毫無道理。

　　占城與安南算是幾百年來的宿敵，除了共同的強敵出現(xiàn)時，幾乎一直在互相攻伐。幾百年打下來，兩國邊境密布險關(guān)要塞，無論哪方從陸地進攻，都將付出慘重代價。

　　黎利平定國內(nèi)之后立即組建水師，其中便存有借此進攻占城之意。雖然現(xiàn)在占城主動示好，但平定哀牢之后下一個目標就是占城，這已經(jīng)是整個安南國臣民的共識了。

　　當然，他這個設(shè)想無疑是奢侈的，就算是明廷的巡洋船隊，不論是起航還是歸來，都完全得依靠季風(fēng)的力量。不論人力、物力，安南與大明的差距實在太大了。

　　但僅是這個想法，卻已大大地打動了黎利，不用他示意，暗自察言觀色的黎思齊已經(jīng)著人以旗號傳令了。

　　蝦仔此刻正陷入苦戰(zhàn)。

　　牛白村男丁稀少，只要魚叉在村子，便少不得訓(xùn)練他們格斗之術(shù)，以備海盜來犯時不至于沒有絲毫反抗之力。是以別看他身材瘦若，等閑七八個壯漢也絕非他的對手。

　　按他訂下的計劃，本是想纏住敵人，最好能殺掉幾個，借此激怒他們，追著自己跑。以他的靈活和對周圍環(huán)境的熟悉，再不濟也能為村民躲進秘道贏得寶貴的時間。

　　可是他絕沒想到，對方竟然如此厲害。他們與海盜大不相同，總是三人一組，一人持刀盾，一人持長矛，另一人則手持弩弓。

　　一見這陣勢他便暗叫不妙，可惜沒有其他的選擇，只能硬著頭皮迎上去。只有進行近身纏斗，他才能讓對方的弩弓無用武之地。

　　甫一交手，他便知道自己的殺敵大計將難以實現(xiàn)。

　　對方顯然經(jīng)過嚴格的訓(xùn)練，進退之間配合極好，雖然單打獨斗他完全有把握打敗對方，但此刻在二人的合攻下，他也僅僅能夠自保而已。

　　這還不算那一直持弩警戒之人，只要自己稍有大意，定會落得個引恨當場的結(jié)局。

　　登陸的敵人共有三十人左右，可除了迎戰(zhàn)蝦仔這三人外，其他人根本連看也不看這邊一眼。蝦仔心里卻半點也高興不起來，眼角余光觀測得到的結(jié)果更讓他如墜冰窟。

　　這批海盜絕非一般，僅看他們登陸之后井然有序地分成數(shù)隊，警戒、搜索、追殺，絲毫不亂，各司其職，有幾個小隊更牽著獵犬，大異于他所知道的海盜。

　　想到這里，他的信心開始有些動搖起來，秘道真的能保護村子里的人嗎？

　　“啊！”遠處傳來一聲慘叫，頓時讓他有些慌亂起來，左臂立刻挨了一刀，幸好他閃得快，只是傷及皮肉。咬了咬牙，蝦仔猛攻幾下，立即向后狂奔。

　　“咻！”勁矢幾乎是擦著他的耳際飛過。他一脫離戰(zhàn)圈，便立即失去掩護，全無顧忌之下那一直蓄勢以待的弩弓立即發(fā)起進攻。只是沒想到蝦仔如此靈活，左閃右躲之下堪堪避過這致命的一擊。

　　他不得不如此冒險，再纏斗下去，他只會命喪當場。死，他并不害怕，但，魚叉哥把村子托給了我！

　　“大王有令，抓活的！”狂奔中，蝦仔隱隱聽到身后傳來的呼喝，不過他已經(jīng)顧不了這讓他避過第二劫的聲音了。

　　他并沒有立即逃走，而是在著村子里復(fù)雜的地形掩護之下，不斷騷擾入村的敵人。因有之前的命令，對方的弩手再無一人發(fā)起進攻，讓他頗造成了一些混亂。

　　可惜敵人的目標相當明確，并沒有因他的騷擾而有絲毫遲緩。兼因敵人四處縱火，可供他閃避的地方越來越少，僅是兩三個小隊，便已經(jīng)讓他唯有逃避之途。

　　無奈之下，他只得向村外逃去。奔到村口之際，卻讓他發(fā)現(xiàn)了一件要命的事，越來越多的敵人朝秘道所在的方向涌去。

　　秘道已經(jīng)被發(fā)現(xiàn)了？！蝦仔只覺腦子里轟然一聲響，一股絕望和無力從心底升起。

　　秘道口處，小武雙手各握著一柄砍柴刀，面色慘白的看著那不住搖晃的封門石。

　　敵人太厲害了，他剛剛把密道的封門石放下，還沒來得及確認是否所有村民都已安全抵達，便聽到了洞外傳來陣陣獵犬吠叫之聲。海盜竟然帶著獵犬，這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沒一會兒，對方便發(fā)現(xiàn)了洞口所在，接著轟轟之聲便不斷傳來，強勁地撞擊讓每一個人臉上都一片死灰。

　　“轟！”塵土飛揚中，封門石轟然四裂。小武發(fā)出一陣嘶吼，弱小的身子義無反顧地沖了上去。

　　“咻……”四五支勁矢從洞外激射進來，其中三支分別擊中小武頭、胸、腿。

　　小武徒勞地在空中揮舞著，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聲音，最終卻連一個字也沒說出來，頹然倒下，怒目圓瞪，滿是不甘。

　　“只是個小孩子。”沖進來的人面無表情地瞧了小武一眼，不屑地嘟囔著，卻并未因此而大意，全神警戒地向洞內(nèi)邁進。

　　“啊！你們?nèi)ニ溃ニ溃　蔽r仔本已成功甩掉追兵，但終是不放心村民的安危，悄悄地繞到秘道這里，卻正看到對方正魚貫而入。當下再顧不上其他，瘋狂地沖了出來，血紅的雙眼中盡是憤怒。

　　看到?jīng)_出的蝦仔，聚在洞外的十幾名武士發(fā)出一陣哄笑，立即便有兩個小隊迎了上去。

　　急怒之下，蝦仔已經(jīng)全然陷入瘋狂之中，拼命向?qū)κ止トィ贈]有絲毫顧及自己的安危。可雙方的差距并沒有絲毫的改變，雖然讓他成功傷到一人，自己的身上卻多添了四道傷口。

　　這顯然是對方手下留情，否則每一刀均可要了他的命。

　　受傷之后，蝦仔的動作再沒有之前般靈活，沒一會兒他只覺腦后一痛，再沒有絲毫知覺。

　　烈火熊熊，不久前還安樂祥和的牛白村，頓時變成了人間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