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寶在家幸福自由地玩兒了一個星期，終于在周一返校了。
把孫子送到學校，爺爺先松了口氣，我也總算能自由一下了，這自由很短暫，因為中午又得接孫子了，今天孫子返校的任務就是去拿考試卷，一上午就完事了，下午又歇了。
送小寶進了學校，爺爺看了看手表，八點。
回家的路上，爺爺順便買了一些菜。
爺爺回家進了門。
“老伴兒，我回來了。”爺爺每次回來都這樣通報。
奶奶剛吃完飯，正在收拾碗筷，抬頭看著進來的大高個兒老頭，“回來了，把孫子送去了。”
“啊。”爺爺邊換鞋邊說：“不送他還行？”
“那趕緊吃飯吧。”奶奶道：“我都給你準備好了。”
爺爺看見桌上的土豆泥、咸菜和牛奶，呵呵一笑，“你怎么那么好呢？”
奶奶笑笑，“我不一貫都是這么好嗎？”
“是是。”爺爺笑著點頭，“沒錯，我老伴兒一貫都是這么好，我真是幸福啊。”
“行了，洗手吃飯吧。”
“洗，馬上洗。”爺爺道：“我先把外套換了去。”
爺爺進屋，奶奶跟在后面，“今天是幾點接孩子啊？”
“中午十二點以前啊，你看你，早上剛告訴你的就忘了，這記性。中午孫子回來吃飯，今天學校不管飯。”爺爺再次提醒：“別忘了你孫子愛吃的紅燒肉啊。”
奶奶笑，“忘不了，肉都化上了。”
爺爺輕輕晃晃頭，老太太這記性也不知道是好還是不好，你說她不了，她還記得把肉化上了，你說她好吧，早上出門前告訴她的話她已經就不記得了。唉，真難講。
“快吃飯去吧，都涼了。”奶奶催促。
“這就去了。”爺爺多少有些不耐煩，“又催我。我不得先收拾利落了呀。”
奶奶沒說什么。
爺爺到廚房洗手，準備就餐。
吃飯前，爺爺把手機、收音機都打開，邊吃邊聽邊看。
奶奶一直在爺爺身后跟著，他洗手，她就站在后面看著；他吃飯，她就坐在旁邊盯著。
爺爺埋頭吃飯沒理老太太。
老太太就那么托著下巴，坐在桌子旁邊瞧著老頭兒。
爺爺吃著吃著覺得不自在了，沒抬頭，只道：“你老這么看著我干嗎？”
奶奶笑了笑，“你好看唄。”
爺爺“噗嗤”笑出了聲，“那你就看。”
奶奶突然提及正事，“哎，咱們哪天回去呀？”
爺爺抬眼看了看面前的老伴兒，老太太很少提到想回家的事，老頭兒笑笑，“想家了？”
“嗯。”奶奶抿抿嘴角，“想啊。”
爺爺看著自己老伴兒，來兒子家好幾個月了，老太太心里肯定早就想回家了，早就在這兒住得不舒服了，但她一直忍著極少說，只要能堅持，她就一定不會說出口。今天說出口了，看來老伴兒也耗到極點了。
“咱們來了多長時間了？”奶奶看著日歷，期盼著回家那天的早日到來。
爺爺掰手指頭數著，“從九月吧？嗯，從八月底，你算吧，九、十、十一、十二，現在一月，四個半月了。”
“這么長時間了？”奶奶道：“說快過得也挺快的。”
“可不，小半年過去了。”爺爺看奶奶出神地看日歷，他知道老太太真的想家了。
“快了，大年三十老張家吃個團圓飯，然后再等張宇和小菲他們回家看姥爺回來，初五六怎么也能回家了，張宇說送咱們回去，那咱就等著唄，主要看他的時間。”
奶奶的目光在日歷上滑動著，視線迷離地定格在大年三十那天。年年大年三十或初一，老張家都要一起吃飯，從她嫁到老張家開始，四十年了，年年三十都跟老張家的人一起吃飯。過了這么多春節，她好像就沒跟自家兄弟姐妹一起聚過。聚過嗎？奶奶輕輕搖搖頭，她記不得了。
“也快。”奶奶回過神來，道：“再有二十幾天也就過年了。”這是奶奶的期待，過了年她就可以自由了。
爺爺把收音機的聲音關小了點兒，瞅了瞅日歷，“說實話，孫子真是好東西呀，看見我大孫子，我真是愛喲，可這玩意兒就是太累人，太累了，咱這歲數不是給他們帶孩子的年齡了。再年輕十年還行。”爺爺嘆了嘆，“唉，當初讓他們早點兒生孩子，他們就是不聽，非得到三十好幾歲才生孩子。唉，怎么說呢？當時你跟他們說，人家就是不聽你的啊，你有什么辦法。早五年生個孩子，現在不就大了嗎？早五年生個娃娃，咱們也有精力幫著帶不是。”爺爺說完站起身，“咳，現在說什么都沒用了。”
“唉。”奶奶嘆了口氣，“要說現在的這些年輕人，生孩子怎么都不著急呢？你看大姨家的，二姑家的，也都三十好幾才生孩子，還有四十才生的呢。”
“說的是呢。”爺爺搖頭，道：“現在結婚就晚，生孩子也晚，比咱們那會兒能晚十年。你想想，等小寶三十的時候，張宇就我這歲數了。”
“等張宇他們老了，更看不了孫子了。”奶奶道：“到時候不知道他們該怎么辦。”
爺爺笑了，“管他們呢，到時候他們有他們的法兒，不用替他們發愁。”
“咳，我還管得了那時候的事？”奶奶道。
“哼，那時候，我都不知道上哪兒去了。”爺爺道：“唉，不想了，洗碗！然后我出去轉轉，趁小東西在學校，我還能自由會兒，中午他又回來了。今天下午又完蛋了，又睡不覺了嘍！”
奶奶道：“中午我陪他玩兒，你好好睡一覺。”
爺爺拍拍奶奶的肩，“還是我親老伴兒心疼我呀，但是，那是不行滴，你必須得午休，你的身體需要好好休息。”
“你說他怎么就不睡覺呢？”奶奶笑，“天天精力旺盛得不得了。”
“哼，跟張宇小時候一樣，你記得嗎？張宇小時候中午就不睡覺。”
奶奶努力回想著從前，“嗯，還真是隨他爹。”
爺爺忽然難掩心頭難過，“我兒子小時候一直跟著他奶奶，我沒怎么陪過他，現在想起來真挺遺憾的，小寶是咱們從他出生就一直陪著的，他小時候多可愛啊。唉，咱兒子那么小的時候，也是那么可愛，可惜我沒怎么抱過他呀。”爺爺臉上凝重了些，“兒子的童年，咱們錯過了太多。唉，但那也不是咱們的錯啊，事情到那兒了，唉，不說了，不說了。”
奶奶心中各種滋味雜陳。
爺爺繼續道：“小寶一出生，我那時就想，我要每天都陪著我孫子、抱著我孫子，我要把虧欠在兒子身上的情感，通通補償在我孫子身上。唉，但是吧，無論你怎么抱著孫子，那是孫子啊，他不是小時候的兒子了，盡管他們長得一模一樣，盡管他們連出生時的分量都一樣。”爺爺心里的遺憾無法彌補。
奶奶何償不是？張宇是她親生兒子，當媽的心里只會更難受。她當時不想把兒子抱回家么？唉。張宇出生的時候，張宇的爺爺剛剛去世，張宇的奶奶悲痛至極，老人孤獨，就提出來要把孫子留下跟她就伴兒。于時張宇就留在了奶奶家，一直到上小學才回到父母身邊。在張宇生命的前六年里，作為張宇的父母，他們雖已經在竭力付出了，但能給予張宇的母愛和父愛還是遠遠不夠。這是他們后來特別是老年之后深感遺憾的事。
過去的時光再不復返，遺憾只能是遺憾了。
爺爺神思回轉，過了一會兒才道：“哦，老伴兒，對了，下午張宇還得帶你去醫院呢，你忘了？所以中午吃完飯你就抓緊時間休息。”
“要不這星期我就不去了。”奶奶道。
“這話說的，哪兒能不去呢？大夫說你治療效果挺好的，你得堅持啊。”爺爺笑了一下，“兒子主動提出來，今天請假陪他老媽去醫院，你還不去？不去兒子回頭又得說你了。”
奶奶笑，“去，那我得去。我最怕我兒子了。”
“呵呵。”爺爺樂了，“臭蛋，現在弄得爹媽都得聽他的，哼。”
“你敢不聽嗎？”奶奶笑問。
爺爺哈哈一笑，“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