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六章.承諾
“我的終點......”
男孩呢喃著,在老人的鼓勵下,他深吸一口氣,邁出了最后一步。當他的腳尖觸及那級臺階時,整片天空似乎都震顫了一瞬。
腳下的長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異的失重感,他低頭看去,發現自己的身影倒映在虛空里,腳下不是地面,而是浩瀚的星河。
就在男孩驚詫之際,星空之中忽然泛起漣漪,細碎的光點如螢火般浮現,起初只是零星幾點,隨后越來越多,像是被某種無形的力量牽引,緩緩旋轉、匯聚。它們交織、流動,最終在他面前凝結成一道閃亮的門扉。
那門扉沒有邊框,沒有實體,僅僅是由流動的星光勾勒而成,卻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引力,仿佛在無聲地召喚著他。
男孩還有許多話想問,可當他回頭望去,老人卻已消失不見,整個世界又是只剩下他孤身一人。
男孩攥緊手心,終于邁步向前。隨著他的靠近,星光如水般流淌,門扉緩緩敞開,耀眼的光芒將他吞沒。
當他再次睜開眼睛時,發現自己正站在熟悉的房間里:木質書桌上散落的草稿紙,被踢到床腳的皺巴巴被子,那個總被他抱著入睡的檸檬抱枕此刻正可憐兮兮地躺在地板上。晨光透過百葉窗在地面投下斑駁的光影,游戲機屏幕幽幽發亮——畫面定格在伊始之地,勇者故事的起點,而非他記憶中最后的魔王城堡。
男孩望見了躺在地上的游戲手柄,一步一步走上前去,他緩緩蹲下身,指尖微微發顫,向那個落滿灰塵的游戲手柄伸出手——
“你還在玩那個游戲呀,我的笨弟弟。”
清脆的聲音讓他的動作驟然凝固。抬頭時,女孩正倚著門框,晨光為她美麗的發梢鍍上金邊。她歪了歪腦袋,嘴角噙著熟悉的弧度,右頰的酒窩若隱若現。
“姐姐...?”男孩的聲音哽在喉嚨里,地板上的檸檬抱枕與女孩的身影在他的視野里漸漸變得模糊——
游戲畫面中的勇者依然舉著劍,背景音樂輕柔地循環著最初村莊的旋律。
女孩走近時帶起一陣風,混合著陽光和淡淡洗發水的味道。她彎腰撿起抱枕,輕輕拍掉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塵:“這次,要和我一起打到結局嗎?”
窗外傳來清脆的鳥鳴,屋外飄來早餐的香氣。男孩死死攥住手柄,終于用力點了點頭。
他們重新開始游戲,從最初的村莊出發。勇者穿過金色的麥田,結識了沉默寡言的弓箭手艾琳,她總是站在遠處,卻在關鍵時刻射出決定性的一箭;遇見了愛說冷笑話的魔法師羅伊,他的火焰魔法能照亮最黑暗的洞穴;還有憨厚的戰士加爾,扛著巨盾擋在所有危險前面。
“加爾一直這么莽撞。”女孩輕笑,控制著勇者替他擋下一擊。
“但他每次都沖在最前面。”男孩回應,奪過女孩的手柄,讓魔法師及時補上治療。
他們一起穿越迷霧森林,在藤蔓纏繞的古樹下解開古老的謎題;登上風暴山脈,在雷電交加中與盤旋的巨龍周旋;潛入深海神殿,在幽藍的水光里尋找失落的神器。每一次戰斗都驚險萬分,但每當血條見底時,總有人會及時伸出援手——就像他們此刻并肩而坐,默契地配合著彼此的動作。
然而,隨著劇情的推進,冒險的色調逐漸變得沉重。在穿越熔巖洞窟時,戰士加爾用身軀擋住了崩塌的巖壁,他的巨盾深深插在地面,為眾人撐起最后的屏障。“快走!”他吼聲如雷,卻在火光中漸漸化作一座沉默的雕像。
魔法師羅伊在幽靈沼澤耗盡魔力,他蒼白的手指最后一次凝聚出溫暖的光球,驅散了致命的毒霧。“這個笑話可能不太好笑......”他虛弱地勾起嘴角,“但能和大家一起冒險,真是......太好了......”話語未落,他的法杖已悄然墜入泥沼。
當沉默的弓箭手艾琳在暴風雪中射穿冰霜巨人的心臟時,她的身影已被寒冰漸漸覆蓋。“不必......回頭......”她拉滿弓弦的最后一箭,為勇者劈開了通往魔王城的道路,自己卻永遠凝固成了冰原上的一座冰雕。
同伴們一個接一個離他而去——
最終,當傷痕累累的勇者獨自回到起始的村莊時,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鐵匠鋪的老伯默默為他修補鎧甲,酒館的老板娘端出珍藏的蜜酒,孩子們圍著他嘰嘰喳喳地問著冒險故事。
每個人都笑著,每個人的眼底都藏著淚光。
“一定要平安回來啊。”牧羊的少女將編好的花環戴在他頭上。
“讓那些英雄們的犧牲......都有意義。”村長顫抖的手重重拍在他肩上。
勇者沉默著,低下頭凝望著手中繡著星星圖案,卻已然不再完好的護身符,視界在拉遠,故事也隨之進入終章。
女孩的手柄不知何時已經放下。房間里安靜得只剩下游戲里肅穆的背景音樂,和隱約的啜泣聲。
“姐姐,你哭了?”男孩轉過頭,發現女孩的睫毛上掛著細碎的淚光。
女孩快速用手背抹了抹眼睛,卻揚起一個明亮的笑容:“笨蛋,是陽光太刺眼了。”
窗外的夕陽確實很耀眼,將整個房間染成溫暖的橘紅色。男孩沒有拆穿她,只是悄悄把自己的檸檬抱枕塞到她懷里,然后將她面前的手柄接過。
屏幕上的勇者正獨自走向魔王城,修補完好的鎧甲發出沉重的嗡鳴,殘破的斗篷在風中獵獵作響。背景音樂漸漸轉為低沉的大提琴獨奏,每個音符都像在叩擊心臟。
“弟弟......”女孩的聲音突然輕了下來,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檸檬抱枕的邊緣。
男孩操作手柄的動作頓住了。
“你恨我嗎?”
屏幕上的勇者停在原地,背景音樂變得模糊而遙遠。男孩轉過頭,發現姐姐的身影在夕陽中顯得格外透明,能隱約看見她身后墻壁的紋路。
“我怎么會恨你呢,我的姐姐。”他輕聲回答,手指不自覺地攥緊了手柄。
“可是如果不是因為我......”女孩的聲音輕得像羽毛落地,“你也不必被迫成長,不必假裝堅強,就像現在這樣。”
男孩的手指微微顫抖,他盯著自己掌心交錯的紋路,就像在審視自己荒誕的過去——
人們總說,他的父親是阿瓦隆的公爵,是真正步入九轉的大能,是舉手投足便可開天辟地的傳奇。
他的孩子也當如此,可卻沒人知道,那個本該繼承博卡爾家血脈的天才,早在二十多年前的龍之戰爭中,就永遠沉睡在了襁褓里。
“我已經考慮好了,男孩叫格瑞特,而女孩叫西莉絲。”那一天,名為巴龍的男孩,從父親的寢室發現了,記錄著他出生之時父親和母親對話的投影珠。
他從未想過,在那個被塵封的午后,父母的對話會以這種方式重現。
“只是可惜......”母親的聲音突然低了下去,帶著難以察覺的顫抖,“兩個孩子只有一位繼承了你的血脈。”
畫面中的父親沉默良久,寬厚的手掌輕輕撫過搖籃:“沒關系,我相信姐姐一定會保護弟弟的......”
“活下來的人......是我。”
淚水終于決堤而下,滴落在手柄的按鈕上,砸在老舊的投影珠上。
畫面中的搖籃輕輕搖晃,父親的手掌溫柔地撫過兩個嬰兒的額頭——那個有著星辰印記的女嬰突然睜開眼睛,朝弟弟的方向伸出小手。
畫面中的護身符輕輕搖晃,勇者的手掌溫柔地撫過粗糙的刺繡——當他翻到內側時,上面刻著兩個被時光磨蝕卻依然清晰的小小名字:
騎士·雷
公主·琳莎
星光在夜空中流轉,將覆雪的山坡映照得如同幻境。年幼的雷單膝跪在雪地上,鄭重地將木劍橫放在妹妹琳莎面前。
“以騎士之名起誓,”他的聲音還帶著稚氣,卻在寒風中格外清晰,“我會永遠保護公主殿下。”
琳莎眨了眨眼,纖長的睫毛上沾著細碎的雪粒。她忽然踮起腳尖,伸手將一團冰涼的雪按在哥哥的額頭上,咯咯笑了起來:“笨蛋雷,公主可是要和騎士一起冒險的!”
寂靜的雪夜里,回蕩著兩個孩子清脆的笑聲。他們并肩躺在雪地上,仰望著漫天流轉的星光,約定長大后要一起去看更絢爛的極光,去看更遙遠的風景......
“你在哭嗎?巴龍......”
女孩的聲音突然變得無比清晰,她的雙手捧住了男孩的臉頰,她呼喚著,不是格瑞特,也不是以弟弟的稱呼,而是他原本的名字。
“這一路,辛苦你了......”女孩嘆息落在他的發間,帶著跨越生死的溫度。她拭淚的動作輕柔得像在觸碰易碎的夢境,而后將男孩深深擁入懷中。
“我時常會想......”男孩聲音輕地幾乎被游戲的背景聲淹沒,“如果當初死去的是我,會怎樣。”
“一個繼承了博卡爾血脈的天才少女,”他苦笑著,將腦袋挨近了對方幾分,“應該會輕松達成父親期待的一切吧?不會像我這樣......”
“對不起......”女孩垂下眼簾,細細的睫毛在稚嫩的臉頰上投下淡淡的陰影“如果,這份天賦屬于你而不是我,我想你就不會有現在的困擾了。”
“姐姐不必為弟弟的軟弱自責。”男孩輕輕握住她的手,他的聲音中帶著不屬于這個年紀的成熟與溫柔,“人總歸是要長大的。”
他望向遠處,嘴角漸漸揚起一抹釋然的笑:“況且,真正困擾我的,從來不是什么天賦。”他的指尖微微收緊,像是怕眼前之人會立刻在他的眼前消失,“我只是……想和你們在一起。”
沉默片刻,他低聲補了一句:“僅此而已。”
“笨蛋。”女孩輕笑著,用額頭不輕不重地抵了一下男孩的腦袋。男孩一怔,還沒反應過來,她已經重新握起手柄,目光投向屏幕。
“說好了的——”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動搖的堅定,“要一起走到最后。”
畫面里,勇者的身影再度啟程,殘破的披風在風中揚起,步伐沉穩而決絕,朝著最終戰場的方向邁進。
“姐姐永遠會保護弟弟。”她沒有看他,只是專注地盯著屏幕,嘴角卻微微揚起,“這是我對你的承諾。”
“承諾......”男孩感覺手心被塞入什么,低頭看見一顆包裝精致的檸檬糖,糖紙在燈光下泛著微光。
“這個游戲很難。”他的聲音有些發緊,目光描摹著她的側臉,像是要把每個細節都刻進記憶里,“但......你一定會戰勝魔王的,對嗎?”
屏幕的光映在她眼底,女孩轉頭對他展顏一笑:“這是當然。”她頓了頓,“你呢?”
指尖傳來細微的聲響,檸檬糖的包裝紙被慢慢展開。一枚金色的碎片躺在那里,在男孩的掌心熠熠生輝。
“嗯。”男孩收緊手指,將這份承諾與寄托握在掌心,抬頭時眼里已盛滿堅定:“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