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他陪她去河邊挖野筍。
按照南今夕以往的經驗,河邊濕地處,一定會有野筍,如果運氣好,還可以碰到野鴨,吃上野鴨蛋。以前,她和二哥就在河邊遇到過野鴨。他們沿著河邊一直往下走,走了大約一里路,才發現小河靠山的一面長著一片綠油油的野筍,正是是她要找的野筍。
南今夕坐在石頭上,脫下鞋子,然后將裙子綁在腿上,再挽起里衣的褲管,準備下河。云翊見狀,有些不好意思的別過頭去,待他回頭時,她已經下河了。他連忙脫了鞋子,準備跟去。
這時,卻見南今夕回頭對他說:“你手臂還有傷,不要下來,就在那里等我。”
他在岸邊有些猶豫,上次她淚流滿面地的畫面還歷歷在目,他現在想起來,還是有點后怕。他什么都不怕,唯怕她那般……他稍微猶豫了一會,便決定還是留在岸邊合適,他穿上鞋子,坐在石頭上,時刻留意她的動向。
南今夕橫穿小河,一步一步向野筍處靠近,她每走一步便發覺水深了一些,才走了一半,便發覺水已經沒過她褲管直逼大腿。她又試探性地往前走了幾步,越往前走,水越深,現在水已經沒過她的裙子,逼向她的腰間了。
正在她猶豫,要不要再往里走時,便聽到野筍處傳來“嘎嘎”的聲音,是野鴨!
她大喜,顧不得水沒腰身,徑直往野鴨處走去。
“今夕,快回來!”
聞言,她轉身,看著他。她從未聽他喊過她的名字,僅有的“今姑娘”也是個假名,如今聽他如此喊她,不同于爹娘兄長,不同于外人,竟是這般甜蜜的感覺……
“快回來!”云翊在岸邊有些著急了。
她伸出食指噓道:“小聲點,有野鴨……”然后沖他擺擺手,表示自己無礙。
云翊無奈的看著她一步步向深水處走去,最后,他竟看到她在河里游了起來,像只歡快的鴨子……還是只野鴨子……他回想起第一次見她,騎著馬在林間穿梭,清脆悅耳的笑聲在林間響起,后來在雅間,她扮著公子哥,言行舉止間像個男子一般灑脫隨性,還有后來……如同現下這般,隨心而動、隨心而活……
南今夕不知道云翊在岸邊做這番感想。
其實她的想法很簡單,衣服濕了一塊跟全濕沒啥區別,所以干脆不用管衣服濕了多少,徑直往里走,走了幾步,她又意識到,游泳比這般慢騰騰地趟水過河要快多了,反正衣服已經濕了,干脆就游泳唄……游了一會,她又發覺,許久沒游泳了,游泳感覺真不錯,反正野鴨早就被嚇跑了,那就多游一會唄……如此,她便游了起來。
這里山清水秀,這里風光迤邐,這里陽光明媚,這里正適游泳……要是,能在這里沐浴一番,豈不更好……算算,最近日夜奔波,已有幾日不曾沐浴了……想來云翊也不是外人……
于是……她便對著岸邊大聲喊:“云翊!”
云翊自她游泳開始,便已經轉過身,背對著她。這會聽她呼喚,連忙轉身,卻見她濕漉漉的站在水里,便立刻又轉過身去。
她大聲喊道:“你不要轉身,我要沐浴了……”
云翊聞言,頓時面色羞紅,他想起身離開,卻又怕她有危險,站在這里,他又覺得不妥……正在為難的間隙,便見有樣東西飛到身旁的樹枝上,他定睛一看,竟是她的濕衣服……他的面色更紅了,一直紅到耳根……
她就這般穿著里衣在河里沐浴起來,這作風……果然隨性……
她在河里沐浴了許久,從頭到腳,每個地方都仔細清洗一遍,仿佛要把近日的糟粕全部洗掉一般……
而他,則背對著她,像一尊石雕一般坐在河邊。
洗完澡,她才意識到,她沒有帶干凈的衣服,準確地說,是沒有干凈的衣服……她有點抓狂了,在水里泡了這么久,再泡下去身上怕是要起褶子了……思量再三,她便對著云翊的背影說:“那個,云翊,你把我的衣服丟給我一下……”
云翊聞言,掃了一眼樹枝上的濕衣服,耳根又紅了起來。
南今夕有些結巴了:“我沒有別的衣服了……只能穿那個了……”
云翊背對著她,想都沒想,便開始脫衣服。
南今夕有些急了:“你……你要干嘛?”
“你這般穿著濕衣服回去,會感染上風寒的,你穿上我的袍子回去吧……”云翊背對著她,脫下了外袍,還未等她回復,便反手將衣服扔了過去。
只聽到“啪”的一聲,水花四濺……
南今夕一臉菜色的看著飄在水里的白色袍子……他難道不知道她武功很差!
云翊也發覺聲音不對,回頭一看,便見水上飄著的白色袍子,不是自己剛剛脫下的是什么!他頓時臉都綠了……順著袍子往前一看,面色立刻又由綠色變成通紅……雖然只有腦袋露出水面,但畢竟河水清澈見底……
他猛然轉身……一連往前走了好幾步都無法抑制臉上的燥熱。
南今夕看著袍子,一臉的無奈,事到如今,她只能披著云翊濕答答的袍子回去了……果然又連累了云翊……
她裹好袍子,從河里爬了起來。
回去的畫面很是尷尬,云翊穿著里衣,走在前面,南今夕披著濕發、裹著濕袍、抱著濕衣、提著濕鞋,像個犯錯的孩子跟在他的身后。
回到木屋已近黃昏,云翊生起一大堆篝火,又用樹枝在篝火旁架了個晾衣木施,南今夕躲在木施的另一邊,將二人的衣服掛在上面烘烤。于是二人便隔著這衣服做的屏風坐著沉默不語。
天色漸黑,夜也漸濃。南今夕只穿著單薄的里衣,且在水里泡了半日,衣服早就濕透了,這時,一陣風吹來,她只覺得透心的涼,她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
“坐到火邊上來吧。”云翊起身離開了篝火,往木屋走去。
南今夕慢慢挪到火邊,她將頭發靠近火堆,邊烤邊用玉梳上上下下來來回回的梳著。
這時,突然下起了瓢潑大雨,還不待南今夕收好衣服,雨已經將她吹得干了一些的衣裳和頭發淋得透濕。
她抱起衣裳,披著一頭濕發沖進了木屋。
屋里,云翊正在坐在桌旁擦拭他的葫蘆勛,云翊見她這副模樣沖了進來,先是一愣,隨后轉過身去。
南今夕將濕衣服擱在板凳上,然后獨自抱膝坐到了屋角。
屋外,雨打在屋檐上發出“噼里啪啦”地聲音。南今夕的衣服頭發早已濕透,雨夾著寒氣從房門逼了進來,她禁不住打了個寒戰,身體也因寒冷而哆嗦了起來。
云翊起身輕輕地關上房門。屋內瞬間安靜了下來,桌上燈盞內的燈芯“啪啪”地燃燒著,發著微弱的光。
可是,南今夕還是覺得冷,她渾身上下早已濕透,沒有一件干衣可以換,也沒有篝火可以取暖。在他面前,她從來沒有這么狼狽過,她不想讓他看到她如此狼狽的模樣,她不想因為這樣的狼狽破壞這幾日的美好。她背對著他蜷縮在木屋的角落里,一面打著噴嚏,一面為白天的肆意妄為而后悔。
這時,她聽到腳步聲緩緩向她靠近,輕盈的腳步踩在木質地面上,發出吱吱的聲音,卻似鐘鼓敲在她的心上,發出“撲通撲通”地聲音。
腳步聲越來越近,她的心也跟著跳到了嗓子眼,她抱膝縮在墻角,越縮越緊,最后縮成一團,靜靜的耐心地聽著腳步聲的靠近……
云翊從后面抱住了她,隔著薄薄的衣衫,她能感覺到他堅實的臂膀緊緊地環繞著她,她能感覺到他健碩有力的胸膛緊緊地貼著她的后背,她還能感覺到他身上炙熱的氣息向她撲面而來……
“還冷嗎?”云翊的呼吸貼著她的耳邊,濕濕的熱熱的。
南今夕只覺得臉上燥熱,她點點頭,又搖搖頭。
他緊緊地擁著她,像夫君擁著娘子一樣……
她曾無數次的幻想過,她成為了他的娘子,和相擁在一起,或庭前賞花,或案上烹茶……她記不清她曾多少次抱著這樣的期待和幻想從夢中醒來,可是每一次都是空的……
她倔強的轉過頭,吻住了他。
他頓時瞪大了眼睛,身體隨之變得僵硬起來。
突然,他推開了她,在她毫無防備的情況下,一把推開了她……他踉踉蹌蹌的轉身,落荒而逃……
她看著她離去的方向,閉上了雙眼。
夜間,她做了一個夢,她夢見一個白衣姑娘在一個翠綠翠綠的園子里奔跑,她看不清她的臉,她只知道,她在奔跑,想要尋找一樣東西,她知道,她在一件寶貴的東西,白衣姑娘拼命地跑呀跑,終于,在園子的盡頭,看到一個白衣背影,白衣姑娘伸出手,想要去抓,可是那個背景突然就不見了……然后她發現白衣姑娘站在一片雪地里,她像一個活死人一般,站在雪地里,遙看著天空,然后那個白衣背影又出現了,白衣姑娘像看到救命稻草一般,像他撲了過去,可是,她卻掉進了火……熊熊大火將她吞沒,在大火里,白衣姑娘又看到了那個白衣背影,她絕望地看著那個背影越來越遠……這時白衣姑娘轉過身,她看到了她的臉……
她猛地驚醒,仰面躺在床上,看著房頂……雨已經停了,月光穿過窗戶打在木屋頂梁上,拉出淺淺的影子,她伸出手,想要去抓那個影子,它卻離她那么遠,無論她怎么抓,都抓不到……
她與他又是一個循環,如同夢里一般,一次又一次,周而復始,每次,她以為她離他近了近的可以觸摸到彼此,可是像有一只無形的手將他們拉開,越拉越遠……她的心開始往下沉,一直沉,一直沉……可是她不甘心……
她從床上爬了起來,走出木屋。
他果然坐在篝火旁的石頭上,像個石雕一般,一動不動地坐在那里,一身白衣在這月色下,異常的扎眼。
見她過來,他微微抬眼,瞬間便又垂下眼瞼,恢復剛才的狀態,一動不動的看著篝火。
她走到他旁邊,抱膝蹲了下來。
她問:“明日便要到鳳都了?”
他點點頭。
她又問:“到了之后,你便會離開?”
他又點點頭。
她再問:“你不會再來了,是么?”
他沉默不語,半晌,點點頭。
她看著篝火,說:“其實這個木屋挺好的,這里山清水秀,這里安靜閑適,這里可以抓野雞、捕野鴨,還可以撈魚……我可以每天換著花樣做很多很多好吃的,不會比外面的山珍海味差……我還可以,陪你游山玩水……”她看向他,一字一句地說,“你,可以留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