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年的那個霧氣彌漫的星期天,永杰正準備帶著女兒丫丫到縣里學習鋼琴,永成帶著一伙工程隊走進了村莊。
人們早就聽說,國家要在每個鄉村都修上公路,可是當周圍的村莊在新的水泥路上面通行之后,只有桃溪村還遲遲不見有動靜。終于,春節過后元宵節之前,趁著村子里的男人們還沒有出門,永成以村長的身份來到村子里收取修路費。其實,自從守財去世之后,村子里的村長之位已經被默許給永成了,只是這幾年一直沒有大事發生,村長這個頭銜長期處于可有可無的地步。這次的修路工程是村子里在那次栽種電線桿引來電力后最重大的事件之一,“要想富,先修路”的口號無疑證明了修路的關鍵性。所以,每家每戶都愿意拿出幾百塊錢支持永成的集資。
經過工程隊以及全村人的討論后,他們決定廢棄南橋南邊那條小路,沿著永明他們小學時走過的水渠溝邊的那條東西走線的羊腸小道修一條十五米寬的大路,然后與南北縱線的那條去往鎮上的土路會和,再沿著這條南北線經過永杰的幼兒園,永禮的衛生室,永新的廢棄后的收麥廠,最后緊接十年前修建好的被人們當作曬麥廠的那條鄉道。加上村子里貫穿新修的房屋間形成的新巷道,整個工程全長三點六公里。
這條路還沒有開工就把永成推到了風口浪尖。因為那條水渠在永新他們向外村賣泥土時被挖得太深,如果要重新填土造路,所花費的代價將遠遠超出國家批給的公款,所以只能選擇犧牲溝邊的長著小麥的土地。可是溝邊這一帶的土地歸勝坤和勝斌兩家的孩子所有,他們如果得不到足夠的好處一定不愿意毀掉自家的莊稼,更不要說捐給國家拿來修建公用的水泥路了。學啟,學材糾結著堂兄弟德生,德良,德全,德民五六個人拿著鐵鍬堵到永成居住的地方,沸沸揚揚地說要個說法,不然就要和永成死磕到底,即使是兵戎相見也在所不惜。永成臉還沒有洗就走出家門,陪著笑容讓他們稍安勿躁。可當他遞過去的煙被一個個拒絕后,他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即使有全村人的勸解,他們也不吃這一套,并揚言“沒有個說法,這條路誰也修不成。”甚至寡居多年的勝斌的妻子艷玲不顧下半身的癱瘓,讓兒媳婦把她的輪椅推到永成的家里示威。一副不解決問題就賴上永成的決絕。永城沒有辦法,只能把電話打給負責整個工程的鄉長徐懷鈺。
過了大約一個小時,徐鄉長帶著幾個公務員開著桑塔納走進了永成的家里。徐鄉長梳著大背頭,嘴唇寬闊,鼻子圓潤,一副在政界混過多年的老成持重。他把學啟一幫人請進永成的屋里,然后命令他身邊的一個帶著近視眼鏡的公務員關上藍色的鐵門。在長達三個小時的協商里,徐鄉長和學啟他們具體說了什么,或者給了他們多少好處村里的人都不得而知。只知道在他們出來時,彼此完全像是什么事都沒有發生那樣客客氣氣,甚至握手好久也不愿意松開。經過這次的平息戰火,人們開始對這個相貌慈祥的鄉長更加佩服,甚至感到一種無法言說的愉悅和滿足。
施工隊經過三天的休整后,開始正式投入到修建公路上面,永成的挖掘機從落滿楊樹葉的干枯水渠里挖出一車車泥土,將村子里本來坑坑洼洼的土路鋪平。然后又把水渠溝邊的松軟的莊稼地填實墊高。填土的工程太過于集中和浩大,恒悅和恒垚兩兄弟輪流開著永成接過來的一輛大型挖掘機和永成一起并駕齊驅,村子里有機動三輪的家庭各出一輛用來拉土。于是,村子里每天轟鳴著發動機的響聲,還有一村子里的土狗受驚后不斷發出侵略性嘶吼。為了組織小孩子外出,人們緊閉著房門,以免孩子發生被疾馳的車輪軋死的危險。屋檐,墻壁,大門上到處是拉土時濺上的濕泥點,新墊上的土路橫列著帶有各種花紋的輪胎印。
不到一個星期,沒有鋪上水泥的結實平整的新路模型已經形成,上小學,趕集會的人們已經可以在土路上面暢通無阻。過了兩天,灑水車在溫暖的陽光下緩慢地灑出帶有彩虹的水霧,車里播放著膾炙人口的輕音樂《生日快樂》歌。在水陰干后,需要鋪上一層薄薄的白色石灰,之后混合著黃沙和水泥的灰色的料從卡車上掀到石灰飛散的土路上。卡車后面緊跟著帶有柱狀鐵磙的大車將水泥碾平。這次鋪水泥的工程先從村子里開始,一路鋪到鄉道。防止新鋪的大陸在沒有長實之前被破壞,人們不得不安奈住內心的激動,走了三天的南橋那邊的土路。這條土路在后來大路通行后逐漸被人們忘記,最后在人們的貪婪中種上了莊稼,從此銷聲匿跡。
三天后,當最后一波工人拿著電鋸將水泥路每隔十米鋸出一條裂縫后。這條千呼萬喚始出來的新大路正式形成。
隨著新大路的出現,永杰幼兒園的北面又修建了一座村室,但比以前的生產隊要華麗很多。這里后來成為了永成的常住地以及周圍村子直接和政府新政策接軌的紐扣。村室后面以前樓板廠的空曠場地上添加了一對新球籃,村室周圍還多出了很多娛樂施舍。
守平在公路修好后,他的肩膀終于在修養了一百天后拆除了三顆鋼釘,等待縫起的針扣愈合。在一次和兒子永明的通話中悲痛的告訴兒子,自己快要喪失勞動能力了。永明一直以來都很清楚,父親是整個家庭的支柱,所有的經濟來源幾乎都要靠父親那雙老繭縱橫的手掌來供應。可是不能干重活怎么辦呢?他試圖鼓勵父親在公路修好后從事他一直都熱愛的花卉養殖,把父親的這個愛好變成工作不是挺好嘛!但是守平的膽怯以及資金不足讓他卻步了,他不敢嘗試有風險的工作,這種與守財相反的謹慎性格這些年來一直阻撓著他的發展,即使是做了這么多年的建筑工,他也只是一個拌石灰和沙子的小工,從沒有上過墻頭壘過地基。在老家時,那個時候也不過三十幾歲,他曾拿著瓦刀壘過一次西邊倒塌的磚墻。可那面由老磚和泥土建起的高墻經不起兩次秋雨的摧殘便轟然倒地,一只在墻邊溜達的黃狗被當場砸死,腦漿橫飛。此后,他再也不敢掂起瓦刀,認命一般公開承認自己只適合在工地打雜。這也就意味著他永遠要比同在一個工地的大工少拿一半的工錢。
在家里的那段時間,守平經常因為素云的無所事事而和她爭吵,惹得全村人都能聽到。家里也是一團糟。經過半個月的休息之后,他還是決定到工地上去,繼續給工地打雜,并學習著用左手發力。但是村子里還是不乏很多有經濟頭腦的人才,其中建成就是一位。
他是在十月份回到家鄉的,一身皮夾克加上帥氣的墨鏡,完全不象是已經四十歲的人。這么多年在外打工的他已經受夠了往返于各個城市的奔波之苦,他想趁著“為創業鋪路,讓游子歸鄉”的國家旗幟為毫無起色的人生添上一道風景。于是,他不管全家人的反對,將緊靠著公路的南橋邊的那幾塊土地承包了下來,挖深坑養牛蛙。這在村子里簡直是一個聞所未聞的壯舉,因為人們并不認為司空見慣的青蛙可以當作商品來賣,甚至拿來當食物吃都需要考慮很久。可他不管,從外面花大錢請來技術員現場指導,不管是對于水質水量的把控,還是牛蛙的生活習性他都耐心請教,并用自小學畢業以來再也沒有拿過筆的粗壯的手指在小本子上記錄著各種注意事項。不到一個月,他的牛蛙養殖基地便正式運營了。
閑暇時,他就在家里播放音樂,教給妻子練習他在外面學來的交際舞。這種交際舞也逐漸在村子里流行開來,常常到半夜音樂才飄渺于村莊上空,久久散去。
與此同時,村室開始逐漸引進外來的工廠,帶動村子里剩余勞動力再就業。最先來到的是一個坐落在村室背后的鋼尺廠,一間大型的占地三百平方的鐵皮房內很快讓村子里的十來位婦女找到了崗位,其中素云也加入了進去,給成品后的鋼尺卷貼標簽。這個工作需要一天七個小時坐在那里不停的勞作。其他人要么截鋼尺,要么卷鋼尺,反正只要力所能及,她們也愿意去。
另外,德良的兒子宇軒幾年前在外地娶了一個點鉆廠的女兒,他似乎也看到了自己的故鄉的潛力,在說服養尊處優的妻子后,毅然返鄉在村子東面的一塊土地上建起了點鉆廠。很多眼力很好的女孩還有生過孩子的年輕女人紛紛到廠子里工作,并且電鉆的工作還可以帶回家做,對于看孩子的女人來說十分方便。
新大路鋪平后,桃溪村也跟著開始變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