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花鳳琴為兒子生不出孩子而發(fā)愁的歲月里,村子里來了一家馬戲團。
最開始是永明他們幾個小孩子看見的,一個嘴邊留著兩束長胡子的男人帶著一位蓬頭垢面的小女孩,馬車上載著花花綠綠的衣服,帷幕等。
男人剛到村莊的南橋,就招呼永明幾個小孩,和藹可親地向他們擺手。他從天真的孩子口中得知村子里人口集中的地方出于東北方向,為了表示感謝給了每個孩子一把糖吃。隨后,男人不緊不慢地從馬車車幫上取下一塊金黃色的銅鑼,用一根頂端纏有棉布的木棒有節(jié)奏地大聲敲了起來。他一邊敲,一邊趕著馬車向東駛去。后面的孩子以為有熱鬧看,說不定還能吃到這個敲鑼的人口袋中更多的糖,就一直跟著。
那是一個九月的星期一下午,人們的農活還沒有真正開始,守財正在院子里喂家里的幾頭老母豬麥糠。緊密的鑼鼓聲很快引來了男女老少的圍觀,他們有的坐在十字路口東北方向的石磙上面,有的坐在五欽父親家裝有父親棺材的小屋前面那段矮墻上,不過大多數(shù)人還是抱著膀子站著。
男人自稱是四川某個馬戲團的,途徑此地,想要父老鄉(xiāng)親看看絕活,賞口飯吃。說完,就到剛才支起的簡陋帷幕里換衣服,外面的人們開始發(fā)出咯咯的笑聲,期待著男人能帶給他們一些新鮮的表演。這樣的場面以及內心的莫名刺激感完全可以和多年前第一次觀看電影的感受相媲美。
不多會兒,一個穿著奇裝異服,臉上畫著怕人的臉譜,背后披著斗篷的人出來了。只見他手持一把乾坤扇,抱拳大喝一聲,便開始如風般疾走起來。人們被他的大喝驚呆了,像是突然進入了另一個奇幻的世界,身邊不再是塵土飛揚的鄉(xiāng)村土路。之間眼前的鬼魅扇子一搖,黑色帽子下又換了一張臉。人們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鬼魅像是看透了人們的迷惑,就把手中扇子又一抖,臉又變了,這張臉更可怕,黑色花紋里摻著幾道詭異的白色紋路,像是墳墓里爬出來的魔鬼。守平的妻子嚇得嘴里一直快速默念:“我的天主……”
就這樣,在眾目睽睽之下,眼前說是人又不像人的鬼魅在轉了三百多圈后,向人們展示了一百零七張形態(tài)各異的臉。直到最后一張滿是飛龍的臉時,這個充滿妖氣的魔鬼嘴里吐出一股白色的煙霧,煙霧里滿是夜晚天空的繁星,還可以聽到類似鈴鐺搖動的玄妙音樂。待到濃濃的煙霧散去,鬼魅消失了,眼前站著的還是那個趕著馬車,風塵仆仆,下巴尖尖,身材精瘦的中年男人。這個時候,人們如夢初醒,滿臉驚恐地看著周圍的鄉(xiāng)鄰。
后來,當村子里有了電視機,他們才知道這是川劇中有名的變臉。
如果說,這場變臉太過于玄幻,那么接下來的節(jié)目真的讓人們膽戰(zhàn)心驚了。
男人表演過之后,把服裝細心地裝進一個蛇皮口袋里。隨之在馬車里的一個黑色箱子里抽出了一把碗口大的彎刀,并讓一直躲在車上畏畏縮縮的那個女孩下車。女孩的頭發(fā)很長,幾乎蓋住了整張臉,又因為長期不洗頭,黑色頭發(fā)像是水草在耳邊打成厚厚的結。女孩在男人用牛皮磨刀的時間里,很自覺地在場地中央跪了下來,低著頭,不敢看別人,仿佛自己一抬頭,就會被吃掉。如果彎著身子仔細看這個女孩,她的五官還是很端正的,皮膚白皙如漢白玉,尤其那雙三角眼特別勾人。
男人已經磨好了刀,刀刃借著下午蒼白的太陽散發(fā)著陰森森的銀光,他喝了一口酒,然后全部噴到刀刃的寒光中。他再次向大家抱拳,并說這次的表演如果不成功,還請大家包含。人們似乎已經猜到他要用刀來砍女孩的脖子,只是不敢相信他會真的敢。
這個男人確實要上演砍頭的瘋狂表演,因為他在所有啞口無言的人們面前正在用光閃閃的刀一遍又一遍地比劃著女孩的后腦勺,好像在尋找最佳的落刀點。每當冰冷的刀刃輕觸女孩的脖子時,她都會全身顫抖一次?;蛟S是男人在表演,但人們更愿意相信他是真的害怕,所以才遲遲不敢砍下去。就在一個膽小的女人被嚇得哭出聲來時,男人急促呼吸了三次,眼睛瞪圓,大刀舉過頭頂,拼盡全力向下砍去。鮮血立刻四射開來,每個人都趕緊用手擋住臉,他們害怕鮮血噴進眼睛,更害怕死人。
但當所有人把手從緊閉的眼睛上挪開,他們看到男人雙手下垂過膝蓋,聳拉著光禿禿的腦袋,表情很痛苦。刀在哪里呢?所有人都迅速把眼睛看向那個女孩。女孩躺在血泊里,那把刀已經砍下去一半,孤零零地掛在她的脖子上。女孩沒有呻吟,身體不再動彈。
男人痛哭著,說因為失誤害死了自己唯一的女兒,希望父老鄉(xiāng)親看在死去的女兒份上有錢的出錢,沒錢的出點糧食。這個貧窮的村莊里有錢的很少,不過還是有人從兜里拿出一些破舊的一毛,兩毛,一塊的硬殼和紙幣。沒有錢的婦女循著內心被激發(fā)的同情,帶著手拿麻袋的這個剛剛喪女的可憐的父親到自己家裝糧食。這是多么大的慷慨呀!因為無力的鹽堿地在一家子十幾畝地生產的也就一千多斤麥子,除去交公糧,所剩完全不夠吃到下個麥季。但他們不管,尤其是張素云不顧丈夫守平的低聲勸阻,硬是給這個異鄉(xiāng)人裝了半袋子將近五十斤的小麥。臨出門時,她還拉著男人的手,說天主會保佑他的。
夜晚的時候,這個可憐的父親守著女兒的尸體在村子最東面搭上帳篷,睡了一夜。人們遠遠望著那盞絢爛的帳篷,感覺還如在夢里一般。
第二天的曙光還沒有出現(xiàn),他們就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神秘消失了。帳篷曾駐扎的地方什么也沒有留下,女孩子的曾讓所有人惋惜的血跡也憑空消失。隨之消失的還有運營的二兒子建功。全村人這才意識到遇到了騙子。他們拿著鐵鍬,鋤頭,在村長守財?shù)膸ьI下找了很遠也沒有找到。最后,他們找累了,后悔莫及地說道:“唉,我就說他們像像騙子!”事后諸葛亮的見解很難撫慰內心的怨恨,更何況村里還被拐走了一個孩子。可憐的運營的妻子哭了一夜,整個村莊都安靜地像是自家死了人一般。外面的路那么多,人海茫茫到哪里還能找到兒子呢?
有人回憶,那天夜里,建功曾跑到賣藝人的帳篷里坐了好久,之后就魂不守舍地回家了。所以也沒有人會想到,建功竟然傻到會跟著那個人走。
這件事的嚴重后果使得全村的人達成共識,玩雜耍的那群人都是可惡的騙子,以至于在多年以后另一個馬戲團來到這個村子時被人們帶著憎恨直接轟走,從此再也沒有任何雜耍團敢踏進桃溪村南橋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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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雨聽殘荷
民間總會有很多命運艱苦,不得不拖兒帶女出來賣藝的人。但魚龍混雜,是一部分心存邪念的人破壞了一整個群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