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誠離開龍城中學,漫無目的地在商業街游蕩,精神有些恍惚。
他到過安潔就讀的高二C班,詢問班主任,詢問同班同學,卻沒有一個人記得曾經有一位名叫“安潔”的學生。
榮譽墻上曾經有安潔的照片,高二C班里也一直空著兩張桌子,被學生們稱作菁姐的吳菁菁帶了8人份的英語競賽資料,可卻發現上輔導小班的學生只有6人。
這一切的痕跡都預示著安潔曾經在這里生活過。而現在,她存在過的證據正在被抹除,一點一點地從這個世界上驅逐出去。上午發生的事情根本就沒有解決,安潔沒有回來。
難道她已經……
龍誠不敢往下想。
忙忙亂亂大半個晚上,最后得到的卻是最壞的結果,龍誠懷著一種說不出的無助感,肚子也是空空如也。自從事情發生后,他就沒有好好吃過什么正經東西。
餓久了的胃里一陣抽痛,也只有這種強烈的感覺,才能喚醒龍誠對食物的關注。
不管怎么說,還是要找些什么東西填一填肚子,然后再想辦法。
龍誠搭乘公共交通,回到字里行間附近的LaoCheng區,找到他最喜歡光顧的一家家庭料理店。踏著快要打烊的時間點走進店里,正好趕上最后一段營業時間。
因為常來光顧,龍誠和老板很熟。
家庭料理店的廚師兼老板是一位中年大叔,少言寡語,行事緩慢穩重,會很多菜色。因為長相太嚇人的緣故,如今還是一個人生活。
龍誠進店的時候,老板正在擦臺維護衛生。
“你來啦,今天的時間有些晚啊。”
龍誠嗯了一聲,沒精打采地坐在柜臺旁的單人座位上。
“今天吃什么,老樣子?”
龍誠想了想,說:“點一份咸骨粥吧,要小份的,一碗左右的量就行了。”
“身體不舒服?”
“不是,就沒什么胃口。”
龍誠沒有說謊,他的腸胃已經餓到有些抽搐,胃口卻很差。他捧起老板遞來的一杯溫水,小口小口泯著,一肚子的憂心全寫在臉上。
人,是不能獨自一人活著的;很多事,也不能自己默默承受著,那樣不就太累了嗎?
這句話是龍誠在字里行間的某本書上看到的。如今,他才深切體會到一個人的累,好希望小貓和老師快點回來。
可他們回來了又怎樣呢?
他們可以分擔安潔的事情,但對于龍誠獨自一人來到這個茫茫世界的感受,又有誰能夠分擔呢。
好累,不選擇當個逃兵真的好累。
黑夜,總會讓人變得感性,現在的龍誠也是如此,他真的好像找個人傾述。
在龍誠的印象里,家庭料理店的老板和別人交流的內容很少,從來沒有說過有關自己的事,也從不把聽來的他人的私事往外說。
像是綠林里的老樹洞,是最好的聽眾,不用擔心自己卸下防備后的狼狽成為街坊鄰里茶余飯后的談資。
“老板,你知道嗎?”
龍誠盯著手里的杯子,自顧自說了起來。有些話他憋了太久了,久到都忘記是從什么時候的開始的。
聽到龍誠話的時候,老板手里的菜刀停頓了片刻,然后又繼續落在蔥花上。這說明,老板在聽。
“從前的時候,每當我胃口不好,爺爺都會專門為我出門買豬大骨,煲咸骨粥。”
小街巷里的老店,不需要太過火爆的客流,也能支撐住屬于小店的一方天地。今晚的客人很少,夜深后更是如此。整間家庭料理里只有龍誠和老板兩個人。龍誠在柜臺前喝水傾述,老板在開放式廚房里切菜煮粥,默默充當聽眾。
有那么一個瞬間,這里真的像是一個小家庭。
龍誠是那個遭遇社會現實暴擊的晚輩,回家后傾吐苦水,而老板一邊傾聽,一邊準備晚飯。每一處細節里都蘊藏著治愈人的力量。這股力量能讓龍誠暫時忘卻糟心的事情,忘記哈斯克希,忘記字里行間,忘記古莽文,忘記自己再也回不了家的事實。
“爺爺煮咸骨粥很好喝,不管我的胃口再怎么差,每次都能喝下兩大碗。暖暖的感覺滑進胃里,突然就覺得不順遂的事情都不重要了。和爺爺的咸骨粥比,就都不重要了。”
龍誠喝著溫開水,能喝到一點咸咸的味道。
老板又頓了頓,像是想要說些安慰的話。可他還是什么都沒說,繼續手上的活計。
“后來,爺爺病得很重。記憶力衰退得厲害,誰也不認得了,唯獨記得孫子愛喝他做的咸骨粥。天天煮日日煮夜夜煮。常常忘記有沒有放鹽。”
龍誠仰起頭,繼續說,
“那時候的粥,有時煮得太咸,有時候煮得太淡。我嫌棄味道不好,次次都瞞著父母倒進衛生間里。”
說到這里,龍誠再也忍不住了,任由溫咸的液體順著臉滑下來。
“可是我現在……好像再喝一次,爺爺煮的咸骨粥。這一次,不管,是咸,還是淡,我都會全部喝掉。可是爺爺他已經……不可能了。”
眼淚一滴一滴地掉進水杯,源源不竭,像是斷了線的珠串。龍誠在無聲地哭泣。
直到此時,老板才開口:“哭出來也沒關系的。有的時候,想哭就哭出來,才是男子漢的標志。”
老板的話像是一個開關,釋放了龍誠穿越之后一直積壓至今的情緒。不止是穿越之后積壓的情緒,還有從爺爺去世后一直積攢的愧疚。
爺爺逝世的那天夜里龍誠沒有哭,在爺爺的葬禮上龍誠也沒有哭,他憋著一口氣一路經過初中、高中、大學,然后畢業,然后穿越……
外人的一句諒解,讓龍誠把憋著的氣吐了出來,他的人生真正地從爺爺身邊往前邁出了一步,開始獨自一人的呼吸。
龍誠一個男人,穿著誠哥可靠又堅毅的皮囊,在LaoCheng區的一家料理店里,不顧形象地嚎啕大哭。
老板到門外把打烊的牌子掛上,關上拉門靜靜陪著龍誠。直到龍誠哭累了,才把熱氣騰騰的粥端到龍誠面前。
“雖然比不上爺爺的手藝,但也算是個慰藉。”
老板又拿出一小碟開胃的泡菜和一杯蜂蜜水。
“這個是附送的。”
上完菜,老板到廚房里坐著,點起一支煙。
龍誠的喉頭動了動,啞聲說到:“謝謝。”
然后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吃著吃著,鼻頭又不爭氣地一陣發酸。
龍誠突然發現,自己其實是一個軟弱的人,再怎么強撐著,他也沒法做到像誠哥一樣,成為一個能支撐起小貓未來的養父。
他自己都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