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些本不屬于龍誠的部分在慢慢滲透進來，駐扎在龍誠的記憶里，生長、茁壯，這些回憶仿佛實驗室空氣中彌漫的青霉的孢子，偶然落入培養皿中，自然地在瓊脂上扎下了根，一切都在看不見的地方悄然變化。

　　“誠哥？”小貓搖起手臂在龍誠眼前夸張地揮舞，想要重新獲得龍誠的注意力。

　　記憶的畫面散去，雙目重新聚焦，眼前清晰地浮現出裹著毛毯的小貓的模樣。小貓的身材有些矮小，兩年來正常的生活也沒能修復她以往營養不良留下的痕跡，耳機還在小貓的脖子上掛著，尺寸從原來小巧精致的暹羅貓大小恢復到正常體積。

　　14歲的少女，曾經是一個孤兒，因為能夠聽到某些神話傳說里才有的“遠古召喚者的低語”，被龍誠這個身體原本的主人以研究為目的收養。

　　收養的動作無關乎愛與同情，也不摻雜任何對撫育下一代的決心和親情，這個行為更像是某種交易。

　　你能給我答案，用答案換取更好的生活，這場交易看起來好像很公平。

　　龍誠不是一個好人，至少他自己不認為自己是什么大公無私的善人，偶爾也會因為零錢不夠，用7角假裝成1元錢坐公交車，也會為了幾角錢在地攤面前和上了年紀的老頭老太太大打口水仗。

　　但是龍誠一直有一個習慣，他的兜里永遠揣著十多張1元的散錢，每當在街邊遇到乞討的人時，龍誠都會拿出其中一張交出去，從未有例外。龍誠的大學同學經常拿乞丐騙子的新聞揶揄龍誠，他都是隨意笑一笑不回話，只在心里嘀咕一句。

　　“萬一是真的呢。”

　　龍誠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偶爾有些蔫壞，卻不會對社會造成太大的損害，偶爾在某些方面又執拗地保持善意，即使這個世界不會因為他的舉動變得更好。

　　畢竟，他只是一個凡人。

　　以凡人的身份，龍誠好像沒有資格去同情什么或是批判什么，這場交易，他沒有任何評價的權利。

　　頭更痛了，劇烈的痛苦讓龍誠回想起在二十三廠的經歷。老天！他再也不想重溫那時候的折磨了。

　　虛幻的金黃色沙暴從龍誠的頭部涌出，充盈整個房間，零星幾點破碎的信息在黃沙之中顯露一角，又快速恢復。

　　爆炸、火光、煙塵、耳鳴、哭喊……

　　龍誠不記得自己又看見了什么，那個在夢中才出現的聲音又再度回到龍誠的腦海里。

　　“……哈斯克希，烏魯索望，梅達，戴希蘇……”

　　永恒的吟唱在不斷回響，即使用盡全力捂住雙耳，威嚴而蒼涼的低語仍然不會減弱。一股靈魂被撕裂的苦楚鋪張開來，用恐懼、痛苦、疾恨等所有人類的負面情緒為龍誠編織出一張無法掙扎的巨網。

　　這一刻，整日渾渾噩噩樂天混日子的龍誠第一次有了尋死的念頭。

　　溫暖的觸感拂過龍誠處于極度痛苦的頭顱，小貓的指尖仿佛擁有沁人心脾的魔力，將舒適的涼意帶到所接觸的每一個角落。

　　如果說龍誠的大腦此刻是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那么小貓的雙手就成了永遠不會化開的涼冰。

　　某樣物件被戴在龍誠的雙耳上，這感覺，很像是龍誠宅宿舍時經常戴的耳機。

　　暴烈的黃沙奇跡般的消失了，聽覺回歸到正常世界，窗外鳥鳴車走，甚至還能聽到行人之間模糊的交談聲。痛苦已經銷聲匿跡，那令人靈魂顫抖的吟唱也變成了破碎的泡沫，不知所蹤。

　　“小貓，這是……”

　　龍誠想要回頭，卻被小貓的雙手死死摁住腦袋。

　　“不要回頭，小心我抽你。”小貓的語氣完全不像在和監護人說話，比起龍誠，她現在更像是一個監護人。

　　龍誠斜眼看了一眼床邊，發現藍色的毛毯孤零零地落在地上，他大概也能猜出小貓的處境了。

　　14歲的少女，不著片縷地站在龍誠的后面……

　　“好，好，好，你放心，我不回頭。”

　　“把眼睛閉上。”小貓命令道。

　　“閉上了。”龍誠很順從，他可不是沒有底線的淫魔，雖然有些好奇，但也不會真的付諸行動。

　　“如果敢偷看，我抓瞎你雙眼。”小貓惡狠狠地威脅，可是說完后，才感覺自己的語氣不太好，又補了一句，“不許看。”

　　保護自己，已經成為小貓的習慣和本能，即使兩年的相處下來，小貓已經完全信任龍誠，卻沒有改掉張牙舞爪的習慣。

　　“你放心。”

　　龍誠拿起枕頭巾充當臨時眼罩，蒙住雙眼綁在腦后，綁好后還放開雙手表示聽從處置。

　　背倚靠在床頭，龍誠能夠聽到布料和身體摩擦發出的淅淅索索的聲響，不過他并未在意，而是全心全意感知雙耳被耳機覆蓋后冰涼舒爽的觸感。

　　頭上的耳機不像是耳機，更像是某種神秘的按摩器，讓龍誠陷入全身心松弛的狀態，內心無比平靜，任何雜念都沒有再出現過。

　　“好了。”小貓一把扯下龍誠綁在頭上的枕巾，動作完全算不上溫柔，甚至有一些粗魯。

　　現在的小貓身上是龍誠一開始看見她時的那一套裝扮，機車外套、牛仔褲，中性的打扮，完全沒有女孩子的樣子，反倒像是一個頑固的少年。

　　“現在好點沒有？”

　　“什么好點？”

　　“我是說腦袋，你現在的大腦是不是輕松了很多。”小貓翻了個白眼，完全不能理解龍誠表現出的反應遲鈍。

　　“啊哦，好多了。”

　　“看來誠哥你的低語癥也越來越嚴重了。”小貓搖了搖頭。

　　“低語癥？”

　　“就是剛才的吟唱啊。”小貓的眼里充滿不可置信，好像龍誠剛剛問了一個非常愚蠢的問題。

　　小貓走上前伸手探龍誠額頭的體溫：“沒有特別燙，沒有因為傷口感染引起的高燒。”

　　小貓又用手扭著龍誠的腦袋看了兩眼：“也沒有明顯外傷的痕跡。為什么誠哥你原本就不夠用的腦子會變得更遲鈍了呢。”

　　龍誠終于回味過來了，小貓這根本不是在關心他，而是變著花樣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