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淵谷底地貌很奇特,這種黑泥就像解壓玩的那種Mad Mattr動力砂一樣,質感介于泥土和沙子之間,有很強的塑性能力,一腳踩上去會吸附住鞋底,要費點勁才能拔出來。
也虧了這種比較柔軟的表面,我和瘋子掉下來的時候,先是靠著瘋子那一弩箭掛在了峭壁上,然后才落了下來砸在這上頭,不然后果不堪設想。
我把自己剛才的猜測和瘋子說了一下,他點點頭,然后指著一個方向說道,“剛才小五爺在那紙上指示出來一個地方,從咱倆掉下來的方向來看,應該是在那邊。”
瘋子手指的方向一眼望不到邊際,遠處是抹不開的灰霧。俺倆清點了一下裝備,然后一步一個腳印踩著這黑泥往前走。現在有了瘋子在,我心里就有底了很多,再加上他說的文王的指示,我隱隱覺得我們離目的地又進了一步。
他雙手作喇叭狀,朝眼前幽幽無盡的路途大喊一聲——
“喂咴!有個喘氣兒的沒!”
聲音響徹深淵,即刻間就被死一般的沉寂給吸收殆盡。
我倆又等了幾秒鐘,等到喊聲余音徹底消失,確定是真的沒有回應了,才開始朝前方走去。
自打我第一次沖泥以來,每一次行進,過程都是漫長磨人的。
我有些艱難地抬起陷在軟砂似的黑泥層的小腿,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問后頭那人,“我說瘋子,問你個事兒唄,你和我老舅是咋認識的?”
他嗤笑一聲,把腳下踩得“沙沙”響,說瘋爺我走南闖北這么些年,還沒見過你們小五爺這樣的人嘞。我忍不住在心里吐槽,心說你們這行的這群人,個個拿出來那是個正常人都沒見過好不好,也不打斷他,專心腳下,一面聽著他胡侃。
瘋子似乎興致不錯,從一個坡頭跳到另一個坡頭,他就說,“小作家,你就記住了,這世界上沒什么緣分不緣分的狗屁矯情,見罷就見罷了,都他媽是云云過客,只不過你看吧,咱幾個命上這一段路恰好重合了,誒,這就叫遇見了,那就喝酒吃肉殺神放火一塊兒走走走一段兒,就是這唄,沒了。”
我被腳下深厚的泥砂吸住了腿,一個踉蹌差點撲到,努力保持住平衡,才扭頭神色復雜地瞅了他一樣,說道,“嘖,你這,答非所問啊咋?”
他就笑,說回頭那小五爺有命活著的話你自己問他去,瘋爺我現在可沒工夫開故事會。
我轉過身冷哼一聲,心下卻是微微一動,我和他們,不過就是這樣恰好命搭到一條線上的一段兒,等一層層抽絲剝繭逃出生天以后,我還是要回到學校去過我的生活,而這些人將來的事情都不是我能想象得到的,瘋子的話乍一看還是很透徹的。
這路越走腿越沉,不一會兒我就感覺倆腳像灌了鐵鉛似的,每次要借助手撐著大腿的力量才能把腳提起來朝前挪動,我忍不住奇怪這究竟是什么泥土,剛想低下身子瞧一瞧,忽然背后傳來瘋子的聲音。
“嗯?”后面傳來猶疑一聲,我轉過身看見瘋子停住了腳,于是就問他怎么停了。瘋子瞧瞧我,俯下身將一只手手插進那黑泥里掏摸著什么,然后抽出胳膊,手上是一把匕首。
我也感到很意外,努力提著腿靠近過去,一看,只見那匕首手柄上刻了一朵鹿角,“這是文王的匕首!”我見過這匕首,之前也早就注意到文王的唐刀上也刻有這種鹿角圖案。
瘋子顯然也明白,此時只是微微蹙眉盯著那匕首像在思索著什么。
難道說他們已經到達這里了?我心想著,可是怎么走了這么遠也沒有見到他們的影子呢?如果他們在我們前面的話,應該能聽見我們的聲音才對啊。
我下意識朝前路張望了一下,瘋子就自言自語道,“奇了他娘的怪了,這匕首咋會在這泥里頭呢?”
“會不會是文王沒留意掉在這兒了?”我有些漫不經心,不住地往前看,因為有這匕首就說明我們距離他們應該不會太遠。
瘋子還在那里糾結,“不對啊,以咱小五爺是絕對不會這么不小心落下什么,要么是他們遇見了啥危險來不及反應,要么就是留給我們的記號。”
“哎呀,那肯定是記號啊!”我巴掌一拍,又往前走了十來米,心說這八成就是留給我們的。瘋子站在原地喃喃道,“這要是記號未免也太不經心了點兒,萬一老子剛才那一腳沒踩到不就錯過了?喂喂喂你走那么快干啥?我覺得這泥可能有問題!”
我朝他擺擺手,“別想那么多了!你……”話還沒說完,只聽得一聲熟悉又陌生的縹緲冷冽的如哨聲般的利響從深淵的某個方位傳來。
我驀地抬起頭去尋找聲音來源,這時瘋子大叫一聲,“這黑泥有問題!”
又是一聲利響,刺破蒙蒙灰霧……
“我操!這東西是活的!”瘋子突然大喊起來,“你他媽踩到它眼睛了!”
我聞聲低頭條件反射似的抬起腳,就看見腳下的黑泥如流沙似的緩緩滑落,露出黑泥下面的東西,我頭皮一炸,差點昏過去——
盡管腳下的東西無比碩大,可我還是瞬間就看出來了,那是一只,巨型的,屬于人的眼睛!
沉重的黑砂把人的兩腿吸附住,像是扎了根一樣讓我剎那間動彈不得,眼看著腳下緩緩掀起的黑泥皮層,將那下頭的人眼漏露了出來。
“我……我……的媽呀……”我的聲音都變了,帶著哭腔低吟了一下,就再也說不出話。
瘋子在拼命朝我招手,但那只鬼魅似的人眼卻好似有某種魔力,帶著詭秘的寂靜直直盯著我,似乎在窺探是誰驚擾了它的夢,使我動彈不得。
突然,那只眼睛居然眨了一眨!眼皮般的黑砂緩緩掀動了兩下。
我只覺得剛才的爆炸此時又轟在腳下,連帶著眼前都跟著黑了一黑,腦子幾乎要瘋了,甚至從腳下那眼仁中看見了自己發綠的臉。
“媽呀!”我徹底崩潰,瘋了一樣猛地朝后退去。
下一刻,在我們毫無防備之時,整條谷底都開始震動,似乎地下的東西已經蘇醒正在掙扎著要把我們吞入腹中。
眼前起伏的地層像海浪一樣涌動起來,我感覺自己如同在驚濤駭浪里被拍得粉碎的一葉扁舟,腳下一空,滾下那只可怖的眼睛,腦子驟然被掏空,急速滾落在此起彼伏蠕動的黑浪里。
“瘋子!”我大喊一聲,看到遠處的瘋子正朝我跑來,我努力想要站起來,身下那泥層愈發震動地厲害,“噌啷”一聲響,我尋聲低頭,看見腰后卡著的三棱刺都給甩出來了,掉在離我五六米遠的地方。
我咬咬牙,手按著地站了起來,跌跌撞撞地跑過去,兩三步就倒在地上,緊緊握住刺柄,破了音地朝瘋子喊:“這是個什么東西!”
沒等到瘋子回答,我半個身子就陷入了泥中——這條深淵已經“活”了過來,正在將我們吞噬殆盡。我拼了命地將三棱刺刺入面前的黑砂之中想要防止自己下陷,可是卻適得其反,越陷越深。
“我操!看!超級賽亞人!”
這瘋賊的聲音不知道是從哪兒冒出來的,我揚起腦袋,只見前面幾百米處的地方掀起了一層巨大的黑色泥浪,足有十層樓那么高!而那泥浪中央裂出一方慘白的大洞,仔細一看發現那根本不是洞,而是一只眼睛!
我的腰部以下已經全部陷進泥里去了,下半身還能感覺到泥層的蠕動滾涌。
這條沒有盡頭的黑色泥層,竟然是一個躺在深淵底部沉睡的“巨人”,現在這個“巨人”醒過來了,要將我們納入腹中。
我已經不怎么恐懼了,只剩下震驚,天崩地裂的震撼。
那黑浪朝我們襲來,呼嘯般地愈來愈近,我第一次感覺到人類的渺小,是那種螻蟻與蒼穹之間的,渺小。
萬劫不復,白衣葬渡。
思緒和崩潰死不瞑目地被一聲利響撕扯開來,我微微皺了皺眉,瀑布似的冷汗水簾遮住了眼,隱隱約約分辨出一個白色的身影如一道閃電白光從峭壁的某一個點劈落下來——
“幺兒爺!”我驚恐地看著他身后越來越近幾乎只剩下十米距離的黑浪,只見白馬從高處落地后一個滾身,俯身落在和他距離最近的瘋子邊上,瘋子身手矯捷并沒有陷進去,只是地面起伏波動太強烈他無法靠近我這里。
于是白馬和他交換了一下眼神,瘋子一個閃身就隱匿在黑浪起伏之中不見了蹤影,白馬則踩著坡頭接連躍起,幾乎瞬間就到了我身邊。
“幺兒爺!”
他力氣極大,單手就把我從吸附力驚人的黑砂中薅了出來,這時不遠處“嗖!”地一聲響,瘋子一弩箭帶著繩索打在高處巖壁上,如猿猴般蕩起身子出沒在浪潮之中。
“哦累哦累!哦吼吼!”
瘋子用手掌在嘴上打著哇哇,在繩子緊繃到極限的時候朝我們伸出了胳膊,白馬一手持劍,單手拉起我,用力一拋我就被當空甩了出去,被瘋子扯住了胳膊,幾乎瞬間脫臼。
白馬接著躍過幾個坡頭,竟然直直地朝著那黑浪和那“巨人”的眼睛而去!
“幺兒爺!危險!”我大駭,心說他這是要干什么!
瘋子就在上面喊,“咱仨得到這玩意兒后面去!”
我死死地拽住他,眼看著白馬消失在了黑浪之中。
下一秒,無數粘膩的黑砂瘋狂地涌進我的口鼻,整個人都被裹挾在了泥砂浪墻之中,在巨大的壓強下,我感覺心口處被狠狠滯了一下,腦子里一抽痛,噴出一大口血來——
“唰!”
四周響起如蠶蟻般密密麻麻的響動,周身的強壓感竟然消退下來,我的喉管涌出血腥味,好半天才睜開了眼——
最瘋狂肆虐的似乎已經過去了?我看不清楚,朦朦朧朧里發現那黑浪巨眼居然已經沒了蹤跡,瘋子還死死拉著我,他嗆出滿嘴的黑砂,扽了扽胳膊,我迷茫地仰頭看向他。
瘋子沖我揚了揚下巴,“咴,看哪兒呢?往下看!”
我怔怔地低下頭去,眼前漸漸恢復了正常的光線。
我們身下三十多米深的地方,原本的黑泥地層已經不見了,隱藏在黑泥下方的建筑顯露出真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