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人說的“藥會”,是指的中原地區太行山腳下百泉的中埊藥會,這種以藥材為主的定期商品流轉市場,起于隋朝,成于明代,距今已經600多年,屆時全國的藥材大宗上會,各地商賈購進賣出,調劑余缺,交商辦藥,互通有無,一年一度。
其中上會的主要藥行大宗有5個:太行,滄浪,素志以及一更雪和一程風,其中后兩個是兄弟藥會,當家的是一對哥兒倆。我姥姥管著太行,其他幾家也以太行為首,整個華北地區甚至遠至蒙古、XZ等地藥材采辦上的事兒各家各頂一片天。
每年農歷四月的中埊藥會就是最大的盛會,醫藥不分家,廟會藥會不停,整個百泉都熱鬧非凡,這種盛況會持續一個月的時間,唐朝時有詩為證:“夢里再拜岐黃傲,不過百泉朱明草……”
這些都是虎皮告訴我的,說這些的時候,我們幾個正坐在中金街邊的炒涼粉攤子上吃得唏哩呼嚕聲響成一片,我放下塑料飯盒,抬頭看看人頭攢動把這條街上堵得水泄不通,每個藥材攤位前都是人聲鼎沸,夾帶著吆喝、罵聲和小孩兒的哭聲,溫熱的風吹起地上的浮灰,我們就著當風揚起的灰土草屑悶頭干完面前的炒涼粉,熱得沁出一腦門子的汗。
我擱下筷子,心滿意足地擦擦嘴,起身去小攤兒灶前掃了二維碼付了錢。剛一轉身,一個孩子左手綁著個氣球橫沖直撞一腳踩在我的白鞋上,我輕嘆一聲,擠著人群蹲下去擦鞋。
明明已經開學快半個月了,我竟然真的被清人忽悠著請了一整個月的假跟著虎皮來看中埊藥會,嘴上說著長長見識,其實,還真挺長見識。每年的這個時候姥姥和姨姥姥這些長輩都是最忙的時候,藥會開市必須要有太行坐鎮,其間的繁瑣復雜可見一斑,舅爺也忙,忙著辦藥采買,忙得我都七八天沒見到他影兒。
就算是虎皮,也是這兩天勉強擠出點兒時間帶我和清人出來逛逛,百泉36條街挨山塞海,胖子都能給擠瘦了,我和清人瞎逛了幾天,嘛也沒看著,今天要不是有虎皮,我們倆又白擠一天。
一個上午我們幾個走得手腳酸痛,逮著個涼粉攤子恨不得抱著小馬扎不撒手,虎皮對我說這幾條街都是些零散個體的藥材商販,要真想開眼那得到曠德街,我們打算下午擠去瞅瞅。
他倆吃完了也站起來,虎皮上前一步從兜里掏了個小木牌給我,叫我系在腰上。我接過來翻著兩面看了看,牌子上只簡單地刻了兩個字——太行。
“這是啥?”我邊把那牌子往腰間系邊問他,我早留意到他腰間也系了一塊一模一樣的,只是一直也沒顧得上問他,而且這一條街擠下來,好像就他一個人系了這種木牌牌,其他藥販商人都沒有。
虎皮抬起一只手指輕輕扣了扣自己腰間的牌子,勾起繩子捏住牌子看了一眼,說道:“這是各家藥會的‘藥配’,掛了這個就能知道你是哪家的人,只要是精明的買賣人兒都會根據你的藥配來跟你做生意?!?p> 他邊說邊撥拉開人群,我和清人順勢穿過人群,走了五六道街巷,就到了曠德街,這里也是熙來攘往,但少了雜亂尖銳的吵喊叫嚷,但是更為擁擠,很多人身上都掛著藥配,不一會兒的功夫,我們仨就給擠散了。
我踮著腳看了幾圈兒也沒瞅見他倆的腦袋,也不慌,反正知道舅爺的藥鋪就在這條街的盡頭,如果找不到我他們倆也會去那里,于是就干脆自顧自閑逛起來。
各個藥鋪前都擺了露天攤子,擱著大大小小的藤條簸箕,里頭堆放著各種藥材。我東張西望地專往人多的地方湊,結果從后頭被人猛推了一下,一悶頭懟進人堆兒里差點撞翻了面前的藥材,我單腳蹦跶著極力保持平衡,那攤子后頭站著個戴眼鏡的中年男子,他皺著眉擺擺手:“哎哎哎你瞧著點兒!再給撞翻了!”
我站立穩當,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一眼,隨即目光落在面前一排的筐子里,忍不住挑眉,心里輕笑一聲。
我雖然不通藥理也難辨藥材,但起碼家里是干這個的,小時候難免耳濡目染了點相關知識。乍一看面前幾筐子黃芩,顏色鮮黃,外皮發白,根莖也算粗壯均勻,但仔細挨個翻面瞅瞅,能隱約看到中洞隱隱泛青。這一般是由于黃芩儲存不當,受潮遇濕使得黃芩內含有的黃芩苷發生水解反應,藥材表面就開始變綠。我直了直腰,心說就這質量還敢擺在曠德街,還擺在外頭,這不是擺明了給這些來來往往經驗老道的客商攤牌:“俺家藥材都壞了,沒有好東西您去別家吧”嗎?
那男人看我半天沒動,就袖著手含著下巴抬眼瞟我,邊開口道:“呦呵?咋?小閨女兒還想來幾斤……”話沒說完,他的眼珠子落在了我腰間的木牌上,頓時臉色一變,怔怔地盯著那牌子好像在確認自己沒有眼花,又抬頭看看我,嘴角立即熟練地揚起弧度,嗓門高了三度:“哎呀這小老板,您這是要來點兒黃芩吶還是進來看看別的?”邊說邊抽出手伸過來,臉色變得那叫一個快。
我一樂,心說這牌子有點用嘿,刻意壓著嗓子裝模作樣地咳了一下,微微側著身子盡量把那牌子往前,讓它“不經意地”露出來,那人眼里都泛光,我那點傲嬌心理得到了極大的滿足,正準備見好就收免得露餡給舅爺抹黑,那人見我要走,“哎呀哎呀”兩聲繞過攤子推開幾個人搶上前來,搓著手輕聲問道:“咋?小老板這是瞧不上?還是價錢……”
我心說你可別再問了,這時,從隔壁攤子爆出一聲高喝——“暢騁藥行柴胡600斤!”這就是交易成了。我下意識地扭頭看了一眼那黃芩:“你這藥材品相可不算好啊?!?p> “呦,小老板你看著年紀不大,這眼力可不差!”他笑著說,估計是怕我走,就轉到我面前來,接著道:“不過小老板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這外頭擺的藥材那都是有講究的,不信你看看我這鋪子里,我橫不能砸自家招牌不是?”
我順著他的手指朝那后面鋪子里一看,鋪子名為“德天堂”,門口人進人出倒是興隆,心里也奇怪,但又怕問多了露了餡,下意識抿了抿嘴皮。
那男人精明熟練地順著話頭道:“這在曠德街做生意和其他地方是不一樣嘞,別的地方賣藥材那是把好的往外擺,目的是招攬買家掙錢,咱這兒,可不光為掙錢,那是正正經經做生意。外攤擺的藥材品相質量越是一般,那意思就是俺家的寶就藏得越深,就越有青囊袋子,你辨不出這外攤子藥材的好劣也就不配瞧這屋子里上好的囊袋子?!彼荒橋湴磷择娴谋砬椋毑[的眼里透著狡黠的光。
我這個假老板到底是揣著牌子修煉不到家,忍不住脫口而出道:“怎么?聽你這意思,你們家有寶貝?”
“你里邊請嘞!”他一側身讓出一條道,單手引路,眼睛落在我那塊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