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兩人久久沒有答話,赫連玨繼續說道:“寧安王爺,你以為呢?”
傅珣下意識看了身側之人一眼,眼中強烈的不滿和糾結讓站在近旁的那些人瞧了個一清二楚。
過來參加宴會的太醫們亦是皺著眉頭、一副難辦的樣子,這些從政權中心過來的臣子到底比九宮山的平民要更了解國家之間的種種斗爭。
雖然李楉算不上皇族,但是與皇族的關系明眼人都知道不一般,從皇帝手底下搶人,倒是大膽得很,況且還不知道這種看似華陽穩賺的交易暗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們看向傅珣等待著他的決斷。
“既然是要帶我,殿下如何問王爺?”出乎眾人意料的,阿楉主動回答,原本聚焦在傅珣身上的最后那部分目光也轉移到了阿楉身上。
傅珣不滿地看向她,對于她選擇主動答話看上去十分不爽,但是卻也沒阻攔。
赫連玨倒是欣喜,臉上都帶了一絲笑意,原本輪廓分明的硬朗臉龐也透出了一抹莫名的柔和,“這是自然,不知李楉姑娘可愿與我回羌國?”
“我聽聞羌國極北之地長有一種名叫凜霜花的草藥,兩年一開花,極其珍貴。”她看向不遠處的赫連玨:“自來只為皇族專有,我想向赫連殿下討要十朵。”
“作為我前往羌國的條件。”
赫連玨早已料到了她有要求,卻沒想到居然是凜霜花。
每個國家都有自己最為獨特的珍物,譬如幽夢的散魂香,傅瑨采集的大量紅蕪劍草,這些東西都是一個國家強有力的和平武器,而羌國,便是凜霜花。
眾人皆知西方無人之境的紅蕪劍草的能治百病、解百毒,凜霜花則作為一種與它完全相克的存在,是一味極其強力的毒藥。
這是一種看起來美麗非常的花朵,就是這樣美麗的花,人只要以肌膚輕微觸碰花體,花內的毒素不肖片刻便會傳遍全身,最終讓觸碰之人暴斃而亡,死狀凄慘,令人目不忍睹。
因為長在極北的苦寒之地,生長周期長但開花時間短,所以這花珍奇非常,羌國自發現它以來,朝廷便派了重兵把守著它的生長區域,一來為了保護路過的旅人誤觸造成不必要的死亡,二來是為了不被有心人采集,引起市場混亂。
這花是被一個行路的旅客所發現,凜霜花成熟之時,花體嬌小,花瓣淡藍,于雪天掩映之下是整片雪域最為清麗的存在。
對于美麗而唾手可得的事物,人們的第一反應都是占有,這位旅者也不例外。
幸而在那冰天雪地,他包裹甚密,采的時候沒有發生什么事情。
出了雪地,他匆匆趕到民區,想趁早將這在雪域里依舊傲然盛開的花朵賣個好價錢。
雖然依舊在北地,但是人們居住的地方,氣候卻不那么嚴酷。
來不及脫下厚實的皮衣和手套,他迫不及待地從行囊內取出裝著這美麗花朵的小木盒,把那依舊新鮮的花朵展現給各位路人看時,每一個人眼中都如他所愿的綻放出了驚艷。
所幸這位旅客看重這朵花,不讓路人觸摸,眾多人欣賞到了花之美卻沒有暴死。
最后這朵花被一個喜花的富商以一百兩白銀的價錢買走,雙方都很高興,一個為自己得了一百兩而興奮,一個為自己得了如此美麗的花朵而欣喜。
兩人都尚不知自己即將迎來人生的最后一刻。
富商將花拿回去,立即命人請來自己的至交好友,準備與他們一起欣賞這美麗的花朵,他命人拿出自己那只珍貴的白玉瓷盆,在里面放滿碎冰和清水,親自將花朵移至盆內……
然而捧花的手尚停在半空之中,富商卻突然在眾目睽睽之下轟然倒地。
所有人陷入慌亂之中,富商請來的那些好友和府內的仆從還道要去請大夫過來瞧瞧,但是已經沒有任何必要了。
他的身體開始泛出像花體本身一般詭異的藍色,肌膚爆裂滲出的鮮血很快流了一地,眾人震驚的看著這不到一刻之內發生的所有事情。
這些無憂無慮的世家老爺活了這么久,第一次知道全身發冷、發軟、驚汗是什么樣一種感覺。
府內的下人很快找到了尚在城內大吃大喝的賣花旅客,年輕的夫人喪夫,心痛已經失了理智,正巧他家在城里又有些勢力,掐著這個由頭說他蓄意謀殺,便將這名旅客送入了地獄。
當時目睹慘狀之人回去之后大病一場,回轉過來之后,這件事情帶來的傷痛已不那么深刻,逐漸也成了他們茶桌上的談資。
這樁奇案迅速傳遍了整個羌國,前往雪域之人越來越多,更多的是希望以此造毒,橫掃毒藥市場。
羌國王知道之后迅速派了重兵驅逐入內的采集者,將整片雪域圍守了起來,還派出了醫術精湛高級醫士,對這種花展開了研究,企圖制作出解藥。
但是事與愿違,在無數次的試驗之下,他們依然無法做出解毒的藥物。
現在,作為天下奇花之首的凜霜花,也成為可以與幽夢散魂香并駕齊驅的奇毒。
……
“這花危險非常,不知姑娘想要它作甚?”
赫連玨目光幽幽,沒有立刻答應她,也是,如此貿然提出要毒性這般強烈的花,是個正常人都會提防。
“阿楉自幼跟隨女師傅學習制毒,對于大名鼎鼎的凜霜花更是早有耳聞,多年之前便想用它來制毒,只恨羌國地遠,此花又一直為皇族所有,一直是我和師傅心中一件憾事。”阿楉不疾不徐地說道:“這次算是良機若殿下能應允,阿楉自當不勝感激。”
她語氣平淡帶著些微微的向往,阿楉都覺得自己算是一個高手了,說起謊來臉不紅,心不跳,到了高人的境界了。
對于她這番說辭,赫連玨自然不信,但是也不知道為什么,他竟也沒有拆穿她,反而沉思了起來。
眾人都以為赫連玨會駁回她的請求,畢竟凜霜花不是清淺玩意兒,出了岔子可是全國遭殃。
太醫們對面前這個身嬌體弱的姑娘也是十分驚奇,看著是個嬌小姐,沒想到居然擅長用毒!看來這么些天的相處,他們對她的了解真的知之甚少啊。
原本熱鬧的城中央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噼里啪啦的柴爆聲在此刻顯得尤為刺耳。
眾人都有些惶惶。
第一次跟皇族待在一個地方,開始的時候一片和諧,兼著傅珣以身作則說了大家隨意,他們只有微小的緊張,也倒還好,但現在氣氛變得如此凝重,俗話說“伴君如伴虎”,他們這才感覺到手足無措起來。
現在的場面他們走也不敢走,留著,這難受的靜寂又讓他們很害怕。
“本王應你。”
眾人松了一口氣,場上開始有了細小的說話聲,但馬上,他們反應過來:
赫連玨居然答應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看向那個一臉坦蕩的赫連玨。
阿楉沒有特別驚訝,意料之內的事情,不是她自視如此之高以為赫連玨是鐘情于她才答應的,只是她直覺,赫連玨要她有用,對于一枚棋子,她知道他會同意她的一切條件。
“那就先謝過赫連殿下了。”阿楉福了福身,“明日卯時三刻,軍隊出發之時,我會準時到城門與殿下匯合。”
“今夜已晚,民女乏了,就不陪殿下和小王爺了。”
說完,她轉身獨自離開,將四面八方投射過來的目光通通阻擋在了身后。
傅珣看著她離開,眼中只剩了無力,囑咐斯戊在最后一個百姓離開之前都看守著這里,免得出現什么亂子,自己便施展輕功跟上了阿楉。
眾人看著皇家這些奇妙關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討論又不敢說話,又不敢再像剛才那樣繼續吵鬧,只好低垂著腦袋,干站在原地什么也不做。
赫連玨得到自己的想要的,心滿意足的拿起一杯酒喝了下去。
知道剛才發生的種種會讓百姓不自在,他也不是那種非要揪著平民口舌不放的,何況這里還不是羌國,所以他對百姓說道:“本王也先行回府了,眾位繼續玩樂,不用拘泥于其他。”
大家諾諾應了一聲,等他的身影已經完全消失不見了,才細碎的討論開來。
但也不敢太過放肆的議論,畢竟正主走了,周圍的軍隊之人還在,說不準什么時候就聽聽他們聊天,還是謹慎些好。
這場聚會不知持續到多久,總之,等阿楉迷迷糊糊在床上睡過去之后,天邊映出的火光都依舊是通紅一片,讓人誤以為是朝霞升起。
……
這夜阿楉做了一個夢,夢里她還住在竹山上,師傅還在,師兄還在,她被師兄拖起來練劍,明明劍術奇差卻還是能贏,雖然贏了沒有獎勵反而還要被指使去洗被單,也依舊樂得不行。
師兄端著他的小茶杯倚在門框上一邊曬著太陽,一邊督促她不準偷懶,他每次都這樣,對她毫不留情,還美其名曰“勞其筋骨,餓其體膚”,是為了她好,她才不信,這種哄小孩子的玩意兒她十歲就認清事實了。
師兄這個大壞蛋,也只有對許菁姐姐才能像換了個人似的,總讓她以為是不是被什么靈藥洗了腦子,不然怎么能從一個只知道欺負她的人變成那樣溫柔善解人意的翩翩公子。
“你就會欺負我……”她嘟囔一句。
“誰欺負你了?”一個清朗卻溫和的聲音闖入她的耳朵里。
師兄的聲音什么時候這么溫柔了,又轉性了?
“你啊……”
“我怎么欺負你了?”熟悉的語調繼續在她耳畔響起。
“讓我洗被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