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馬翻山越嶺,淌水過河,半個月后才回到原定北上的路線。
“忘憂,涇安、臨安,我們為何不走這條路線,反而要繞遠道呢?”
路上女子仍在研究地圖,已經走了兩個多月,從暮春到仲夏,幾人都換上了薄衣裳。
忘憂回答:“涇安、臨兩城正在修筑官道,車馬不便通行。”
車上閑暇,除了傳授醫術,忘憂也沒有其他事做。炎炎烈日,車內陰涼但卻不通風,卿桑喜歡坐在車外,與辛夷和沉香擠占座位。車篷下吵吵鬧鬧,車內卻安靜得出奇。女子已經讀完一本《素問》,正在研習《靈樞》,車馬沿途休息,忘憂便就地取材,教女子認識藥草。
“前方路長,姑娘既虛心求學,當心無雜念,持之以恒。”
“書給我吧!”
忘憂拿過那本《靈樞》遞給女子,女子放下地圖,拿過醫術,日常已經與忘憂無二。卿桑知女子有心學醫,除了一日三餐,也不多去打擾。
“卿桑又在咳嗽了,忘憂,你那可有止咳藥方?”
忘憂:“已經在配藥了。”
“這與相思引發作癥狀似乎不同?”
忘憂停躅片刻,問道:“姑娘看,有何不同?”
“相思引毒發,只見陷入昏迷,并未有咳嗽之癥,卿桑他的癥狀,看起來有些特殊。如果不是相思引,卿桑身上是否還有其他毒?我上回提出為他診脈,卿桑像是不太情愿。忘憂,你可有為他看過?”
忘憂:“看過。”
而后便是沉默不言,只剩下車外的喧鬧,車外亦聽不見車內的談話。
“我會學完這本書。”
忘憂摩挲著指節,“姑娘,發現了?”
“嗯。”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忘憂還是做不到從容以對,“姑娘有何想問?”
“卿桑他的咳癥嚴重嗎?”
忘憂如實告知:“配完好服下,幾日就會痊愈。”
“是毒嗎?”
“是。”
“我知道相思引難解,他不信我。”
忘憂:“姑娘不生氣?”
“不管他做什么,最終都是為了雪天明。我既然應允了他,不會言而無信。北國之行,這也是我自己的路。忘憂,暫時別告訴他,也請你幫我看著他,別再讓他做傻事了。”
“姑娘放心。”
車簾上瓔珞的影子映照在醫書上,女子翻過一頁,雖然在說話,也未落下眼里的活兒,“忘憂你呢?你與卿桑認識并不久,頂多算是醫者與患者,為何也踏上北國之行?”
忘憂:“醫者之道,踐行于心。”
“我那神女峰故人有位好友,聽聞自幼學醫,想來也許與你一樣。”不由地心生幾分敬佩。
忘憂:“這便是姑娘此行的目的?尋回雪天明,彌補故人的遺憾?”
“是吧!”
“逝者已逝,姑娘為何還要執著于過去?”
“來者可追。”
“姑娘學醫也是為此?”
女子笑了笑,玩笑道:“多有一技傍身,也好養家糊口。”
“姑娘已經將卿桑公子當做家人,看來是真的打算帶回神女峰?”
“卿桑無家可歸,身世可憐,我愿意給他一個安置,遮風避雨。”
忘憂:“若姑娘不便,忘川也可以收留卿桑公子。”
“多謝你的好意。”
忘憂:“我明白了。此行定不再一心二用,只為雪天明。忘川谷醫書頗多,姑娘來日若有需要,送信來即可。”
“好。”
兩人相視一笑。
忘憂未告知女子全部實情,身中相思引者另有其人,卿桑故意服了毒,制造毒發之狀,是為打消女子懷疑。不曾想,此舉適得其反,女子見過相思引癥狀,所以才看出了卿桑的異常。忘憂想過此事暴露后的各種情形,唯獨沒想到,女子既不生氣,也不計較,正如所言,只要與尋回雪天明不相悖,縱有千方百計,也定然不改其志。
……
瑯嬛閣。
莪術:“閣主,這是涇安的名單,已經送了一份去清風館。”
蘇情:“城防都布置妥了?”
莪術:“按照老閣主的布局,都換成了閣中的人,一切聽從清風館號令。”
蘇情:“北方有回信嗎?”
莪術:“尚無。”
蘇情:“清風館也派了人去?”
莪術:“閣主是在擔心卿桑公子?”
蘇情:“他無意相爭。”
莪術:“雖為一母同胞,這一點倒與清風館那位公子大相徑庭。涇安此局,應當是在南國繼承人考核之中,眼看清風館大計將成,卿桑公子怕是沒有機會了。閣主,你可要助卿桑公子一臂之力?”
蘇情若有所思道:“不必。”
莪術:“閣主有心事?”
蘇情:“師尊去了何處?”
莪術:“南國。”
蘇情:“替我找兩本書。”
莪術:“閣主請吩咐。”
蘇情:“《大漠游記》和《山川異聞錄》。”
莪術猜測道:“閣主要查靈雀閣那位老前輩?”
蘇情:“嗯。”
莪術:“屬下這就讓人去找。”
閣中無消遣,找些事情做也好。身為瑯嬛閣之主,蘇情不像莪術和蒼術出入自由,十余年中,出閣次數屈指可數。瑯嬛閣藏書無數,閣主看兩本書,這點自由還是有的,閱書修書,也是閣中歷代倡導之舉。
……
清風館。
清風館主:“公子,涇安使者到,瑯嬛閣已經送來城門布防圖。”
將離:“你去應付吧!”
清風館主:“公子的身體?”
將離:“無礙,昨晚睡了個好覺。忘憂有幾天沒來信了。”
清風館主:“大概半個月了。據北方雀奴線報,一路順利,按照計劃,車馬入秋前便可出關。”
將離:“這次派去的是雀奴?”
清風館主:“是,雀奴訓練有素,如遇意外,才能妥善應對。”
將離:“你安排就好。”實則已經洞察一切,隨口客套一下,顯得不那么不近人情。
雪天明一事,表面上都交給了忘憂和卿桑,暗地里卻派去了自己的勢力,看來對摯友親人,這位靈雀閣少主也無十分信任。
“我家娘子還好嗎?”
清風館主擦了擦汗,“那位姑娘正利用路上閑暇,與忘憂公子學醫識藥,已經學完一本《素問》。”
將離笑道:“不愧是我家娘子。”毫不掩飾。
清風館主:“是啊,那位姑娘天資聰穎,假以時日,必有所成。公子看人的眼光獨到,一眼就相中了那位姑娘。卿桑公子肯定不知,那位姑娘本就是公子先遇見的,才會心生誤會。”
因為忘憂的關系,清風館最先收到女子來歧城的消息,將離也在第一時間找到了那白衣女子,清風館門前,也是將離支開人群,意在與女子相見。未曾想,女子卻跟著人群走進了清風館,將離不僅錯過女子,還眼看著女子帶走了卿桑。如果沒有意外,此時與女子同行之人是將離。
“嬌生慣養,他懂什么!”
將離揮了揮手,“你去,送封信給南國宮廷,這么久了,怎么還沒來人尋他們這位儲君?”
清風館主:“公子這是為何?”
將離:“等車馬到北國,南國宮廷的人也就得信了,我家娘子身邊,豈能容得下他人。”
“屬下明白。”
清風館主照辦,任誰看來,這都是少主一廂情愿,拈酸吃醋,又爭又搶,連自己都算計進去。南國宮廷一介入,繼任考核者就成了卿桑,順理成章,靈雀閣始終在宮廷之外,即便將離完成考核,也改變不了結果。
“去吧!”
“屬下告退。”
見清風館主走后,將離弄著衣袖,眼神逐漸堅定道:“江山與佳人,本公子偏都不讓,你們又能奈我何?”
磊瑰不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