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周未,小美和強(qiáng)子準(zhǔn)備回老家的縣城探望母親。臨行前,林兮特別安排歐陽剛與之同行。她在電話里對小美說:“歐陽剛熟悉你母親現(xiàn)在的住址。不久前,你母親一家遷往縣城暫住,是由他親自安排的。另外,強(qiáng)子的腿不好,一路上有他照應(yīng)、保護(hù),我也放心。”這份關(guān)懷,讓小美心里充滿了溫暖與感激,她記得,自從父親去逝以后,好像是第一次,有人如此真切地關(guān)心她、愛護(hù)她。
火車站臺上,小美偷偷地打量著走在身邊的歐陽剛,他仍然一襲黑衣,頭戴一頂長沿兒的棒球帽,不拘言笑的神情藏在了帽沿兒的陰影里。挺拔、魁梧的身姿透著一股凜然的威勢。
經(jīng)過這段時(shí)間的接觸,小美知道,他的確是位值得信賴的人。他出色地完成了林兮對他的各種委托——在最短的時(shí)間內(nèi),不僅對老金情況進(jìn)行了全面調(diào)查與掌握,而且還對兵不血刃地老金進(jìn)行了有效的威脅與掣肘。最終,讓他“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從而完成了對老金最后的一擊。為防止老金的報(bào)復(fù),他又親自帶人,回到鄉(xiāng)下,接出了小美母親一家,并妥善地把他們安置在縣城里。小美仍然記得,他們在火車站初次會面的情景——他看著小美的眼睛,伸出一只手,“我叫歐陽剛,以后,大家一起共事,你可以信任我。”
火車啟動了,歐陽剛默默地坐在小美的對面,又拉低了帽沿。小美與坐在身邊的強(qiáng)子對看了一眼,一時(shí)間,兩人的心里翻騰起千言萬語,卻無從說起。只能同時(shí)輕輕地嘆著氣,把目光投向了窗外。
車動景移,光影變幻,那些不堪的痛苦,那些她一直想埋藏并甩掉的往事,又如奔馳的列車一般,呼嘯而至,無法阻擋———
那年春天,爹爹死后的第二年,娘就懷揣著奶奶給的一大筆錢(那是她們搬離、爹爹留下的五間大瓦房的價(jià)錢),帶著小美永遠(yuǎn)地離開了那個柳絮飄飛的柳營村,那個承載著她所有童年美好的地方,那個有爹爹身影和記憶的地方。
娘再婚了。小美跟隨娘來到了大山腳下的石頭樹。那里山巒疊翠,空氣新鮮,風(fēng)景十分優(yōu)美。村前有一條河底滿是鵝卵石的小河,河水清淺,清澈見底。半山腰上,有股熱氣蒸騰的“熱”泉,長年把白霧般的水蒸氣釋放到半山腰上。山上綠樹覆蓋,果樹林立。村里的石板小路縱橫,高低錯落的石頭房子依山而建。
繼父姓于,大個子,皮膚黝黑,有著一張厚實(shí)的大嘴,本來濃眉大眼的五官,可掛在他那張棱角分明的國字臉上,卻有一種令人厭惡的邪性。因?yàn)樗淖煊趾裼执螅蠹叶冀兴笞臁寢屨f,大嘴還沒結(jié)過婚,自然會對我們娘倆好的。她抓著5歲的小美的胳膊,看著她的眼睛,叮囑道:“以后,他就是你爹爹了,你要叫他爹,知道嗎?”但是,小美別扭地跑開了。
繼父的家有四間石頭房子,在山腳。他承包了山上的一片果園,果園里還有兩間破敗的石頭小房子。
一年后,小美上學(xué)了,娘又懷孕了。就在那年的夏天,一天,小美放學(xué)后,發(fā)現(xiàn)娘沒在家。大嘴滿臉含笑地從里屋走出,一把抱起小美,手拿著一根煮好的玉米,哄著她說“你看,小美,爹爹給你煮了玉米,爹爹抱著你吃,好不好。”小美別扭地、使勁扭著身子想從他的懷里下來,可大嘴的力氣很大,牢牢地箍著她,讓她動彈不得。他淫邪地說:“爹爹喜歡你,就坐爹的腿上吃吧,吃完我就讓你下來,帶你去找你娘。”
小美惶恐地雙手捧著玉米,一陣猛啃。這時(shí),小美發(fā)現(xiàn),大嘴突然用他的臟手,開始在她身上亂摸。小美嚇得仍掉玉米,“吭哧”著想下來,可大嘴使勁地用四肢控制著她,惡狠狠地說:“再動,我就打死你。”小美嚇得,拼命地放聲大哭,手腳并用,拼命亂撓亂踢。大嘴打底心虛地放了手,小美乘機(jī)一溜煙地跑了出去。
在山上的果園里,小美找到了娘,哇哇大哭,委曲地說:“娘,大嘴,摸我身子,還要打我。”娘一聽,頓時(shí)火冒三丈,順手抄起一根棍子,拉著小美的手,說:“走,找他算帳去。”
到了家后,娘対小美說:“妞兒,你先在院里等會兒。”說著,自己拿著棍子,氣沖沖地進(jìn)了屋。小美偷偷地趴著門縫往里看:只見娘一進(jìn)門,就把桌子上的東西全都摔在了地上,大聲地喊叫著:“大嘴,你混蛋!畜生!你對小美干什么了?你今天不給我說清楚,我他媽的跟你拼了!”
大嘴淡定地站起來,不慌不忙地說:“你瘋了,臭娘們。我干什么了?我什么也沒干。小美跟你告狀了?我就知道這孩子會撒謊。”他走到娘的身旁,溫存地讓娘坐下,還給娘倒了一杯水,“你先別急,喝口水,聽我跟你說。”他蹲在娘面前,看著娘的眼睛說,“是這么回事,剛才,小美下學(xué)回來,見你不在家,就說餓了。我就拿玉米讓她吃,我是想主動接近她,對她好點(diǎn),讓她早日叫我爹,就哄著她說,你要是叫我爹,我就背著從上山找你娘。誰知道,這小妮子,一把就把玉米扔在了地上,沖著我大聲喊叫著,說,‘根本不喜歡你,就別做夢了,想做我爹,沒門。’她還說特別恨我,恨我搶了她的娘。她要向你告狀,說我欺負(fù)她,讓你帶她離開這兒,回柳營村去。我就嚷了她幾句,嚇唬她說,要打她。她就跑出去找你了。”然后,他站起身,惱怒地在屋里來回地走著,皺著眉頭,一只手攥著拳,捶打著另一只手的手掌,忿恨地說:“這妮子這么小,心眼就這么壞,這么多。還知道去告狀、造謠,挑撥,是得好好管管了,不管教,將來肯定得學(xué)壞。小樹長了叉子,就得砍,要不,將來就一定會長歪了,成為廢物。這孩子,不打不行,這么壞,說瞎話,還反了天了。”他站在娘面前,雙手插腰,理直氣壯地說,“老婆,我對你怎么樣,你自己不清楚嗎?我沒結(jié)過婚,比你還小三歲,我一個堂堂的黃花大小伙子,一眼就看上了你。你帶著這么個拖油瓶,我也從來沒有說過半個‘不’字,更沒嫌棄過吧?小美一直不叫我爹,我說過什么嗎?如今,你寧可相信一個壞孩子的胡言亂語,還跟我鬧,太讓我寒心了。你把她叫進(jìn)來,咱們當(dāng)面對質(zhì)。也好讓你明白。”
小美被叫了進(jìn)去,流著鼻涕眼淚地站在那里,面前站著兩個像斗雞一樣的氣急敗壞的大人,兩雙惱怒的眼睛刀子似的盯著她。這讓她感到十分害怕。
大嘴一手插著腰,一手指著小美率先發(fā)話:“小美,你說實(shí)話,我是不是說喜歡你,要帶你去找你娘?”小美想了想,點(diǎn)了點(diǎn)頭。大嘴又說,“我是不是給你玉米吃,讓你叫我爹?’小美擦了擦眼淚,又點(diǎn)點(diǎn)頭。大嘴轉(zhuǎn)臉對娘說:‘你看,我說瞎話了嗎?這小妮子不是承認(rèn)了嗎?就是這么回事,這小x丫頭,沒事找事,說謊還挑事,這么小,心眼就這么壞,不好好管教,這以后還不得專門搬弄是非,坑人害人,成精了?”
娘氣急敗壞地伸手就給了她一個嘴巴子,厲聲地說:“你這妮子,怎么說謊呢?你想干什么?找事嗎?”
小美流著淚,哽咽道:“娘,我沒有說謊,他就是摸我了,還要打我。”
大嘴惡毒地瞪著她說:“你這壞丫頭,你對你娘說實(shí)話,我真的打你了嗎?打你哪里了?”
小美一邊抹著鼻涕眼淚,一邊搖了搖頭。
大嘴順手把什么東西摔到了地上,對娘暴跳著,“楊桂芝(娘的大名),這下你清楚了吧,今天你要不把這事給說清楚,讓你閨女往我頭上扣屎盆子,這日子沒法過了!”
娘流著眼淚,一把揪著小美的頭發(fā),連搖晃帶捶打,尖聲地喊叫著:“你這臭妮子,叫你找事,叫你說謊!臭丫頭,去給你爹道歉,承認(rèn)錯誤。向他鞠躬,求他原諒。去,叫爹!”……
在娘的眼淚和打罵下,小美害怕又無助,不知所措地渾身顫抖,淚流滿面。終于,向大嘴低頭道歉認(rèn)錯······
“唉,我能怎么辦呢?那年我才6歲,就我第一次明確而真切地嘗到了恥辱的滋味、以及有口難辯的無奈。”想到這兒,小美心里不禁發(fā)出了感慨。
“從今以后,你得自己照顧自己了,娘是不會再為你作主了。現(xiàn)在,她和大嘴是一伙兒的。”小美看著投在地上的——自己小小的影子,心疼地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