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4月 15日
又是人間四月天。昨天,我過了20歲生日。今天,媽媽又拿著她的那些“糖衣炮彈”出去了。張羅著給我介紹對象,成了媽媽的頭等大事。
為此,媽媽還煞費苦心地制造了“糖衣炮彈”——她以我們小雜貨鋪進貨為理由,四處托人,高價買進了一些煙酒、糕點和被子面(做被子的布面)。這些東西,如今都屬于緊俏的‘高檔貨’。她把這些東西,屯在家里,表面上,用廢報紙或草紙包好。然后用這些東西,作為她的‘糖衣炮彈’四處“出擊”——托人、找關(guān)系為我介紹對象。條件就是要找穿制服的或拿聽診器的。這是媽媽看重的兩個職業(yè)。
沒辦法,我想媽媽這也是一種“趕時髦”吧。如今,這個五十年代,社會上流行的、被追捧的高檔職業(yè)就是:穿制服的(軍人或機關(guān)人員)、握方向盤的(司機)、拿聽診器的(醫(yī)生)。
媽媽說,她一定要完成爸爸的囑托,為我找個好人家。
想起四年前,我和媽媽輾轉(zhuǎn)1千多公里,來到這個陌生的城市的情景,心里還真有些后怕。當時,我們娘倆灰頭土臉,舊衣破衫的。媽媽還特意在我的臉上偽裝了兩個毒瘡,一塊黑痣。
我背著一個破布包,里面裝的是一些路上吃的干糧。媽媽則把一個破舊的鋪蓋卷兒緊緊地綁在背上,三天三夜都沒有離身。當然,她也沒有合眼。我們一路輾轉(zhuǎn),倒了兩趟火車,用了兩天半的時間,才趕到了這里。只有我知道,那個破鋪蓋卷兒里藏著我們娘倆的全部家當。現(xiàn)在想來,我還真佩服媽媽的膽識和毅力。
1950年5月2日
剛過了勞動節(jié),媽媽的那些‘糖衣炮彈’就發(fā)揮作用了。一位鄰家大嫂在收到媽媽送的一個緞子被面后,格外用心地給介紹了一個小伙子,終于入了媽媽的‘法眼’。那個人叫葛軍,在政府部門工作,身體強壯,模樣也清秀。我們兩人在大嫂家見了面,感覺都還不錯。第二天,葛軍又主動約我看了場電影。可是,第三天,大嫂來傳話,說男方的家里不愿意,嫌棄我們家是開雜貨鋪的。再說,我們孤兒寡母的,勢力也單薄。第一次相親,就這樣無疾而終了。
我家的雜貨鋪,就在街頭的把角處,的確有些寒酸。總共也就不到十平米的樣子。門面破舊,東西雜亂。只有我和媽媽知道,那個雜貨鋪只不過是應個景罷了。哪里能真心指望靠它生活呢。
媽媽撇著嘴,揮動著一只拳頭,輕輕地敲打著自己地一只胳膊,對我說,真是有眼不識金鑲玉。就他家,還嫌棄我們家底單薄,哼,他們?nèi)乙惠呑右矑瓴坏轿覀兊牧阈莾骸?p> 沒事,閨女。她又安慰我說,是他們沒福份。這個不行,我們接著找。你還年輕,找到可心的人,是福氣、也是命數(shù)。萬一,找不到,也不要著急,更不能湊合,湊合的婚姻只會給自己找罪受。’
然后,她又再次地鄭重囑咐我:孩子,千萬記住,無論什么情況,不可對任何人透露咱家的實底,就是將來你結(jié)了婚,在兩人沒有確定產(chǎn)生,同生共死的感情時,也不要透露家財。家財多,是福也是禍。不可露財,以免招禍,這是家訓。
1950年5月8日
今晚的月亮分外地皎潔明亮。又到了陰歷十五了,滿月高掛在天上,肆意地揮灑著清輝,把漆黑寂靜的夜,變成了銀色、透亮的仙境。抬起頭,能看到暗銀色的云彩,在深遂、幽藍的夜空中輕柔地飄蕩。小院墻邊的幾株牡丹和丁香花芬芳吐艷,散發(fā)著脈脈的香氣。
沒人知道,在那些美麗的花下,埋著一口大缸,那里面藏著我家的寶貝。
我們住的這個小院本是表叔公的。當年,我和媽媽投奔這個表叔公,也絕不是盲目的。媽媽說,當一個女人,智慧跟不上時,就會讓身體受傷。所以凡事不可盲目。
我們還在上海時,媽媽就聽親戚們多次提到過這個表叔公。唏噓他的悲慘――原本表叔公是有木匠手藝的,平時活計不斷,日子還過得去。他用畢生的積蓄買下了這個有三間青瓦房的小窄院。可是,就在解放前,他的兩個兒子,先后死在戰(zhàn)場上,老伴也不堪喪子之病,跟著去逝了。只留下他一個孤寡老人,也無心再做工。
媽媽默默地流著眼淚,對表叔公哭訴著。說自己不幸死了丈夫,膝下無子,只有一個女兒,被婆家趕了出來。路過此地,只需暫住一段時間。畢竟現(xiàn)在外面,到處兵荒馬亂的(當時,還是解放前)。媽媽還說自己從婆家出來也帶了一些錢,可以孝敬叔公。
也許是聽說媽媽有錢,也許是因為他孤身一人。總之,最后表叔公答應讓我們住了下來。但是,他心里應該也清楚,這個小院也沒多長時間可以住了,因為他已經(jīng)坐吃山空,欠了債。只好把這處連房帶院的產(chǎn)業(yè),抵押了出去。借債度日。眼瞅著他的債物就要到期了,恐怕以后要無家可歸了。
不得不佩服,媽媽實在是一位智慧能干的女人。她抓緊時間,暗自把表叔公的情況打聽了一通。得知他己將這房子抵押了,就悄悄地找到債權(quán)人,還清了借貸和利息,把房子贖了回來。
不久,我們就盤下了街頭的那個小雜貨鋪,表面上以此為生,艱辛度日。
表叔公己經(jīng)65歲了,身體己是風燭殘年般脆弱。媽媽她像對長輩一樣照顧、尊敬表叔公。兩年以后,也就是在去年,表叔公因病去世了,我們體面地給他送了終。
今晚,我家的大門緊閉,我和媽媽坐在小院的方桌旁,乘著月色,悠然對飲。感受著“天初暖,日初長,好春光。萬匯此時皆得意,競芬芳。”的美好。
我下廚做了兩道家常小菜,一道是紅燒面筋――把調(diào)拌好的肉餡,塞到面筋里去,用高湯小火慢燉,最后盛到鋪著綠色菜葉做裙邊的盤子里。另一道是青韭炒豆芽。又開了一瓶灌頭――一瓶水蜜黃桃。媽媽又擺上了幾樣瓜果。然后,我們娘倆就開了一瓶紅酒,對著月光舉杯。
醇香的紅酒,讓我們白天緊張的神經(jīng)和防備松澥下來。媽媽又抑制不住地對我絮叨起那些我早己銘記在心的老黃歷。
1950年6月2l日
今天是夏至,太陽直射北回歸線,是一年中北半球白晝最長的日子。按照我國傳統(tǒng)文化的經(jīng)典《易經(jīng)》的說法——這一天,地球散發(fā)了它所有的陽能,開始往回吸收太陽放射的能量了,因此就產(chǎn)生了“陰能”,所謂“夏至一陰生”。也就是說,從這一天起,地球開始往回“吸”氣了。就像人一樣,地球也需要呼吸的。每年12月21日,冬至,地球就開始向外“呼”氣,釋放夏至以來,吸收的陽能,所謂“冬至一陽生”。可見,地球“呼”出一口氣,需要半年的時光,而“吸”進一口氣,也需要半年的時間。難怪,我國的神話傳說中,有“天上一天,地下一年”的說法。可見,幾千年前,我們智慧的祖先就知道站在宇宙的高度,去俯瞰天地。
我國傳統(tǒng)文化博大精深,浩如煙海。我雖然沒上過大學,但我卻受過良好的教育。
我16歲以前,當時還是在解放前。那時,我生活在大都市的上海,十里洋場中,我家的酒莊生意也是赫赫有名。從爺爺那輩起,我家就有兩家酒廠,生產(chǎn)的“江南白”、“荷葉香”以及“女兒紅”遍銷江浙一帶。家財也算豐厚,就是家里的人丁不旺。當年,爺爺娶了三房姨太,也只留下了爸爸一根獨苗。
后來,爸爸接管了家族的生意,倒是做得風生水起的,可仍然是膝下無子。大太太多年也沒有生出一兒半女來,爸爸又娶了一房姨太,好不容易,二姨太生出了一個女孩,可是,沒到兩歲就夭折了。爸爸五十一歲時,仍然是子息凋零,想著諾大的家業(yè)將來后繼無人,不免心生凄涼。不免鼓起勇氣,又四處托人說媒,幾經(jīng)周折,這才又娶了第三房,也就是我的媽媽。媽媽進門后的第二年,就生下了我。爸爸也算老來得女,自然對我是愛若珍寶。從五歲起,家里就請了兩個先生,專門給我授課。所以,琴棋書畫、經(jīng)史子集,我也是有童子功的。十二歲時,我又上了女校,接受正規(guī)的學校教育。
有道是“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就在我十五歲那年,66歲爸爸得了重病。他自知時日無多,就智慧地變賣了家里所有的產(chǎn)業(yè),分了家,安排好了后事。他悄悄叮囑媽媽,在他死后,要迅速帶著女兒離開上海。從此隱姓埋名,勤儉度日,不可露財。將來,仔細為女兒選一個好人家,延續(xù)血脈。爸爸死后的第三天,媽媽就按著他生前的安排,并沒有參加他的葬禮,而是帶著我和豐厚的家財,喬裝打扮,悄悄地離開了大上海,投奔了媽媽事先打探好情況的表叔。我們一路顛簸,來到了這個北方城市,隱姓埋名地悄然度日。
不覺知曉
“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wǎng),中有千千結(jié)。”人生起伏跌宕,難以預料。但是,智慧和勇氣永遠可以幫助自己,向幸福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