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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色長生錄

第三十五回 天機云夢澤,波撼長安城(上)

五色長生錄 衛漁1 14356 2019-10-13 10:12:46

  眼見那程遠志的奪命一刀如閃電般劈向王允,勢必就要把他一劈兩半。正那時,王允臉上忽現紫金之色,不及程遠志詫異,王允已伸出右手食中二指,直喇喇的夾向他手中的大刀。那刀長指短,加之此乃江湖好手程遠志的奮力一擊,莫說是王允身無半分內力,便是換做張遼、高順這等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親臨此間險境,要憑這兩只手指擋住這一刀也無異于癡人說夢。可偏偏如此,那程遠志已是驚得呆了——王允這二指雖是后發,卻是遠較大刀先至,程遠志的大刀離王允頭顱尚有一寸之距,而王允的二指已經牢牢夾住刀尖,一股陽剛霸悍無比的內力瞬息間順著刀鋒襲向程遠志,那程遠志一時承受不住這排山倒海般的內力,竟被他反震了開去,連大刀都差點脫手,他臉色驚疑不定,只道是自己見了鬼,也不給眾人反應之機,大聲叫道:“殺!”雙手緊緊握刀,又是劈頭蓋臉的一砍。這一次,看你王允往哪兒逃?

  可王允臉上已是微笑不已,雙指只是稍稍曲回,旋即又著前伸出,但聽當當當當鍛鐵般的脆音連聲價的響起,程遠志手中一空,再回眼時,王允的食中二指正正點在自己腋下極泉穴上,這極泉穴那是人體定身之穴,他被王允定住,手中大刀自然拿捏不住,當啷一聲掉在地上,那刀身一遇地面,竟有如紙片一般零零落落的摔了個八九截。程遠志、王允二人這一攻一守只在瞬息之間,可滿堂眾人都是瞧的一清二楚,方才王允兩次出指,第一次純以內力硬撼倒逼、在招式上倒無顯要之處,第二次卻是精妙指法與雄渾內力齊頭并進,雙指如鎬、疾點刀身七次,每一擊都蘊含暗勁,將這精鋼大刀震得碎而不斷,其后不待程遠志反應,雙指直破中宮,徑取程遠志腋下,這先后出指一次比一次神奇、一次比一次厲害,連華佗都是看的呆了,那些趕來護衛的侍衛們更是驚為天人——堂堂大漢司徒王允,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大高手!

  那周倉瞧的分明,怨那程遠志偷襲王允,幸得王允能有如此神功才得脫險,他此時已殺得狂性大發,反手扯住動彈不得的程遠志雙腿,狂吼一聲,用力一扯,只聽撕啦啦數聲,周倉這一手直如蒼鷹擒獸,既血腥又兇狠,竟是將昔日的同門兄弟程遠志自雙股間一撕兩半,尸身的內臟肚腸散了一地,血水更是如泉涌四濺,將王允整個人都浴在血雨之內,這血雨太濃太厚,本是燭光明亮的斗室亦隨之陡然一黯,程遠志的頭顱在地上滴溜溜的一滾,兩截身子已在昏暗的燈光下瞬間萎頓。

  眭固、嚴政二人怔怔的望著程遠志的尸身頭顱,再看了癲狂無比的周倉一眼,忽然齊齊長聲慟哭——今日前來,原為天下太平,不料寸功未取、同門相殘,害得程遠志如此慘死,眼前此景,縱使再與周倉、裴元紹二人拼個同歸于盡,也不能傷得王允半分,時機即失、兄弟已逝,他們已是無心無力再殺王允。只聽得眭固長聲痛哭道:“周倉……你助紂為虐、殘殺同門……我們到地府等你,看你到時候怎么向師尊交代!”那華佗欲要留他活口,想查出他們前來行刺王允的背后主謀,忙呼道:“周倉,留他性命!”可眭固數十年武功修為,縱使不敵周倉,若是要自我了斷、誰又可攔得?但聽他嘿的一下吐氣開聲,右掌上翻,啪的一聲,正擊在自己眉心。他隱居江湖七載,到今日仍是悍氣不減,這一掌力求自斃,端的是摧枯拉朽,當下就將眉骨拍斷,手掌深凹入臉,直傷及腦髓。那華佗縱是想救也救不得了。嚴政、鄧茂與他手足情深,也不多話,亦是提掌聚力往眉間一拍,哼都沒哼一聲,身子就直挺挺的歪了下去。他三人自盡變起俄頃,眾人既是為王允脫困所寬慰、又為這黃巾猛士的義氣悍死所惋惜。那周倉聽著眾人惋惜聲,陡然恢復神智,一雙血眼正瞧見眭固、嚴政、鄧茂、程遠志的尸身,也不顧自己腰間雙劍插身,將四人軟塌塌的殘軀攬在懷中,仰著頭對著嚴實實的屋頂長嘯嘶哭。

  那王允也沒了先前出指夾住程遠志刀鋒之時的紫金色,滿臉頹唐,長長嘆聲道:“何方前輩高人,敬請現身罷!”

  但聽得后墻外傳來一陣長笑聲,眾人正驚訝間,只覺眼前一花,兩團白色人影從人群頭頂上高高躍過,再凝眼時已是有兩名頭戴沖天冠、身著青懶衣的道人站在王允面前。

  王允拱手彎腰道:“多謝兩位道長出手相救。王某眼拙,敢問兩位仙長山名道號。”左首那個眉毛短促、留著山羊胡子的道人見當朝司徒王允如此客氣、竟是彎腰行禮相詢,連忙伸手抬住王允雙袖,恭聲道:“司徒公如此客氣,可是折煞小道了。小道姓管,單名一個輅字……”他這么一說,眾人皆是嘩然——原來此人便是那鼎鼎有名的管輅管先生!難怪司徒爺方才雙指能力挫程遠志,定是他暗中渡力相助,這等神力,果高蹈異士也!王允聽他說自己是那管輅,心中也是大喜,道:“原來仙長便是管輅管先生,道長縱橫經緯之名享譽天下,王某今日這才得見,久仰久仰。”那管輅微微笑道:“管某這等鄉野間的村夫賤民,怎及得上司徒爺與蔡侍郎數十年嘔心瀝血、為民所系的清名?”王允抱之一笑,對著管輅身旁那臉長身瘦的道人道:“管先生素來高蹈清尚,所交者皆名人雅士,今日能與先生同來的,定然也是一方名士……”那道人哈哈一笑,倒不似管輅那邊恭謹,大咧咧的道:“司徒爺夸我大師哥神通廣大那便罷了,小道石廣元,籍籍無名、混吃等死之輩,可受不住司徒爺的名士之譽。”

  王允終究不是江湖中人,思來想去也未聽說過這石廣元的名號,但聽他語氣,該是與管輅同門,想來也是身藏絕藝,倒也不敢將他輕視,便道:“仙長武功出神入化,方才那一手隔墻渡力之法神乎其技,王某拜服。”那石廣元反而一愣,道:“什么隔墻渡力之法?司徒爺莫要和小人說笑了。”王允聽他矢口否認,不免有些動氣,道:“仙長如此神力,借王某之手與眾人前獻丑便就罷了,怎的此刻卻仍是與我說笑?”那石廣元聽出王允有氣,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袋,訝道:“司徒爺,小人乃粗陋貧賤之輩,師尊雖是授過一些高強精深的武學,但小人實在是資質愚鈍,窮其一生也不過學了個皮毛……”那華佗冷不丁的哼了一聲,道:“皮毛武學?你石廣元自創七十二路碧游劈空掌,專擅內力隔空攻伐之術。昔年五斗米妖教欲南下巴蜀、傳教害民,老兄只身入巴蜀、闖漢中,將那五斗米教的教主張魯打得灰頭土臉不提,自教主以降,天地陰陽合五治頭、日月星三使、春夏秋冬四堂主、十天干祭主、十二地支祭統,皆被你一人所敗,那五斗米橫行盤桓數十年,皆不敵閣下一人之力,只得退守漢中,時逾九年,至今不敢入巴蜀半步……此間神力,老兄竟然說是皮毛武學,可是瞧我們眾人不起,消遣咱們來了?”

  華佗此言一出,滿場嘩然,一眾侍衛皆是私下議論——難怪那一時鼎盛的五斗米教忽然落了頹勢,外界傳聞是教中高層皆染了怪疾,原來竟是被這個石廣元只身所敗。那石廣元與管輅也是甚為驚訝:“他二人乃是“天下五奇”之一的博望先生司馬徽門下,與那五斗米教同屬道門,原先與那教主張魯也算交好,只是后來張魯被權術所惑,一時走偏了心,欲盤占巴蜀南中之境,那司馬徽念及五斗米教創教祖天師張道陵的施義治世之念,這才派他師兄弟二人同去勸善。他二人前去巴蜀之后,也是說情在先、動武于后,幸在那張魯迷途知返,有意收止南下傳教之心,但無耐教中好戰之人甚多,便與管輅、石廣元二人定下比武較勝之約,他二人不得已,只得與五斗米教中的一干高手逐個過招,最后僥幸勝得張魯半招。那張魯果然恪守承諾,自此不再踏步巴蜀半步。他二人并不是貪功好名之輩,這南阻傳教一事,自然不會向外說起,而那五斗米教因比武不勝之事引而為恥,自此中衰,也是鮮少有人提起,此人若是不提,他二人都快將此事忘了……眼下此人竟然能一語說出這其中秘辛,又是從何知曉?再看他盤坐于地,雙手捏訣,行的也是道家養氣歸虛的法門,想來也是一方道門人物,究竟是何方神圣?”

  華佗見他二人面色狐疑,又是冷笑道:“怎么了,堂堂管先生、石大俠是不是不知我是為何人?嘿嘿,二位先生昔年阻滯邪教南渡本也是與民為安的善事,怎如個小娘們似的,畏畏縮縮、鬼鬼祟祟,教老子瞧不起?”石廣元本性雖是不壞,但就是脾性與這華佗一般的臭,華佗說話句句帶刺,他哪里忍的住?也是嚷嚷道:“嘿,你這老鬼,倒也知道的不少,有膽的把名號報上。”華佗眼珠上翻,白了他一眼:“好說,老子姓張名三,有一套王八拳,專打藏頭露尾的王八。”石廣元更怒,罵道:“嘿,老賊,咱倆現在就比劃比劃!”華佗又白了他一眼:“你沒見老子坐在地上么,現在怎么跟你打?”

  那管輅聽華佗喚自己名叫張三,知他也是用的化名、專門調戲石廣元來了,他素來比其師弟穩重,心想此來還有要事,不想與他多作糾纏,一面攔住石廣元,示意他不得魯莽,一面向華佗、王允等人躬身行禮道:“司徒爺、蔡侍郎、張先生,舍弟言語粗魯,還望多多包涵。”他又從懷間掏出一個小瓷瓶,遞與了華佗,說道:“這位張先生,可是中了毒?管某不才,也有一方師傳的解毒良藥。”華佗也不客氣,拿了藥瓶,將塞子一拔,一道沙黃的細煙自瓶口冉冉騰起,一會兒的工夫,眾人俱聞得一股似經年累月不曾打掃的茅坑惡臭,幾欲作嘔,那華佗卻是哈哈大笑,一張口,竟將整瓶藥粉倒進嘴里。那藥粉入口即爛,有如人獸金黃排泄之物,眾人瞧得惡心,定力差些的侍衛忍不住跑出堂外徑自吐去了。待他將藥粉盡數咽入腹中,還止不住的打了一個飽嗝,連王允、蔡邕這等定力老成之人也不得微微皺眉。那華佗笑罵道:“兩位老兄弟,可莫要不識貨。此藥乃他門下的秘傳至寶,喚作‘平生散’。取自《論語·憲問》中‘見利思義,見危授命,久要不忘平生之言,亦可以為成人矣’一意,專門救人厄困,可解天下諸般奇毒不說,縱使你身體安泰,服了此藥也可強身健體、固本歸元,有延年益壽的妙處。管老兒,張某可謝謝你了……”他扭頭又對石廣元道:“看在你師哥給我這樁靈丹妙藥的份上,這場架咱倆不打了。”

  王允曉得這華佗精通醫理,他說此藥乃靈妙之物定然不會有錯,對這管輅、石廣元好感漸升,正欲言謝,卻見管輅陡然大笑道:“華佗老友,你終是露了馬腳啦!”華佗見管輅終是認出自己,既是懊惱、又是高興,道:“你個老鬼,咱們二人神交數十年,只以書信相通、從未謀過一面,你怎的認出我來了?”管輅笑道:“我先前遣書信于你,請你于此夜前來司徒爺府中相候,老哥素來守約,我入府后卻不得人自報你神醫華佗的名號,我便已四處尋找。我又見你盤坐于地,雙手念我道門的通天指訣,心想司徒內府乃是避諱之地、怎會有一個不相干的道門人物打坐捏訣療傷?再加上你一口說出我師弟武功師門,我便有七分猜出你便是華佗老兄,這便以師尊所傳的‘平生散’試探,心想老哥乃醫中名師、藥里大家,這等秘辛之物自然逃不過老哥法眼。老哥果不負管某所望,一語中的、暢舒藥性典理,老哥你說,既會道家法門、又精通醫學藥理,天下間能有幾個名叫‘張三’的登徒子做到?”

  管輅這一番話,說的甚是幽默諧趣,引得眾侍衛哈哈大笑,不知覺間消了方才廝殺的慘烈之氣。王允瞥了周倉、裴元紹二人一眼,見他二人雙眼含淚、臉色死灰,仍為同門兄弟之死而傷心失神,不免怨氣又生,手指眭固等人尸身道:“管先生既是相約王某與華兄弟于此間時刻候你,怎的又派了這幾個徒弟刺殺與我?既要殺我,為何在他們欲取我性命時,又出手相救?”管輅一愣,不住搖頭道:“司徒爺你在說什么?管某雖是收了四名劣徒,但也不是這般模樣……”他話未說完,那周倉已是惱怒無比,嘶聲怒吼道:“什么模樣!什么模樣!我四位兄弟這般模樣還不是你這個做師傅的害得!”

  這周倉癲狂發怒著實可怕,華佗此時已解了毒性、恢復了內力,生怕他情緒激動,與這管輅動起來手來,忙上前點住周倉定身穴道,一邊替周倉之血接骨,一邊道:“周倉,你莫要沖動,管老鬼的為人我敢打包票,他決計不會要殺王老司徒。咱們今日定是中了奸人歹計……”周倉怒極,早已聽不進勸,張口便罵:“奸人?什么奸人?我這四位兄弟大好男兒,又是什么奸……”華佗生怕他再罵下去,惹了眾人不快,急忙將他與裴元紹的啞穴也一同點了。那王允方才責怪管輅也是一時情急傷智,此刻聽華佗開解,腦中也覺得此間定有誤會,便對周倉道:“周倉,你這四位兄弟乃熱血剛烈之輩,當年我向先帝求情,求得他們性命也是因此而起,他們今日身死,定是受了奸人挑撥……”他見周倉情緒稍稍安定了一些,又道:“管先生若真有殺王某之念,方才也不會隔墻渡力與我。此間的蹊蹺處不少,待我與管先生一一翔實,定會與你有個交代。”

  石廣元啊了一聲,陡然叫道:“不好!”說話間,已張開雙臂,擺出了防守把式,將王允自墻邊拉出、藏在自己身后,眾人皆是訝然,石廣元不待王允問話,急聲道:“司徒爺,你一再說我們隔墻渡力救你,可方才你們廝殺時,我二人卻是剛至,再者我二人武功的短處乃是內力修為,尋常劈空對毆便已罷了,這隔墻渡力、大勝程遠志這種好手的本事又如何有的?可這般內力不會空穴來風,定然還有一位大高手,藏在墻后聽我們說話……”他這么一說,華佗、管輅、周倉、裴元紹四人皆是大驚失色,他們四人武功以華佗最高,縱使張遼、夏侯惇這等強手也是勝過三分,可眼下此人竟在如此長的時間內不被眾人內力察覺,此人武功之高,已是可怖可怕至極!

  還是王允老成持重,但聽他輕咳一聲,朗聲道:“前輩高義,為何做那墻后君子,王某觍顏,懇請閣下現身一見。”

  墻后果然有人大笑道:“王老司徒,小侄公務繁忙,不曾拜會,你怎得將小侄也是忘了?”

  是呂布!呂布也終是來了。

  呂布似金身金甲的天將一般從天而落,堂堂正正、鼎鼎當當的立在堂外草地上,加之其笑聲豪廣,走路生風,背上雖是負了一人,仍是不減豪雄英杰之氣,司徒府中一眾侍衛常以呂布為武人楷模典范,今日終是得見,不由得既敬又羨,在心底止不住的稱贊。

  呂布三兩步間已走至大堂正中,站在王允等人面前,他統領兵帥為一方豪杰、新近又晉升為奮武將軍,假節持鉞、儀比三司,官位與王允齊平,但仍是敬守禮節,見了王允等人,不敢以平輩論敘,先將背上張仲景放下,自己彎腰躬身、跪拜于地,以后輩身份行禮,道:“末將呂布,給司徒公、蔡中郎二位叩首請安了!”王允與蔡邕呵呵一笑,均伸出手來,道:“呂溫侯如此大禮,我二人承受不起,快快請起,快快請起!”

  呂布哈哈一笑,這才從地上起身,又是抱拳對諸人道:“呂某夜闖司徒府,不敬失禮之罪,還望各位多多包涵。”那管輅乃是第一次見得呂布,雖是聽聞他三異其父、助紂為虐的劣名,但此次初見,舉手投足間端的是大英雄、大豪杰的凜凜微風與氣派,絲毫不像那貪名好利的奸諛惡奴,心生好感,亦是抱拳還禮道:“嘗聞呂溫侯武功霸絕于世、天下罕無敵手,今日得見,果不負無雙猛士之名。小道管輅,可是佩服的緊了。”呂布聽他自報家門、是那縱橫廬廬主管輅時,也不由得驚了一驚,又還了一禮,道:“先生說的哪里話,‘來者為神,去者為鬼,世事無常,我自縱橫。’晚生雖是愚訥,先生這四字自批之言可是早有耳聞,今日得見先生清顏,不勝歡喜。”石廣元這人嘴臭的緊,有意要在呂布這等豪杰面前顯擺,搖頭晃腦道:“非也,非也!”管輅曉得他這個師弟的臭脾氣,連忙拉住他袖口,說道:“師弟,不可無禮……”他轉身又對呂布道:“讓呂溫侯見笑了,我這位石師弟就是心直口快,一時荒唐之言,溫侯莫要放在心上。”

  呂布自不介意,他素來關心江湖中的名望之輩,腦中一轉,已想到這‘石師弟’的名號,笑道:“原來是石廣元石道長。晚生笨訥,不知方才的言語中,何非之有,還請石道長教誨點化。”那石廣元聽他呂布居然也曉得自己名號,他雖是不愛名利,但也不免心起驕傲,朗聲答道:“正所謂‘地運不嚴,天道不明,縱橫駱驛,各有所趣。’我師哥這‘縱橫’二字,非是橫行之意,而是寓意‘取趣’之樂,又所謂‘心空則一道清凈,心有則萬境縱橫’……”

  這石廣元絮絮叨叨,呂布眉頭微皺,心道:“果真是個渾人,我亂塵師弟性命堪虞,亟需華神醫醫治,哪有閑工夫聽你在此處述理講道?”那石廣元卻是瞧不出,仍是自顧自的言道:“……此間縱橫之道,論之于武學,也是與世無爭、與人無竟之心,故而我師兄弟二人說到底只是個文弱之輩,雖是粗通些武學,終究不過是保命的皮毛之道,呂溫侯相救司徒爺的那般霸道雄渾的功夫,我二人窮畢生之力也不可以為之……”王允、蔡邕心想呂布與自己同朝為官數年,今此乃是第一次拜訪、又是夤夜負人而至,定然是有十分要緊的事體,可這是石廣元好不識相,啰哩啰嗦,他二人雖是老成,也不免嫌他嘴碎,正欲開口將他打斷,卻聽華佗冷笑道:“好一個霸道雄渾、天下無雙的呂布呂溫侯!聽聞溫侯投效董賊、甘為狗奴,平日里凈做些低三下四、鬼鬼祟祟的勾當,今夜縱使是救人這等善好之事,也做的如偷雞摸狗一般,可真不負了你‘狗腿爪牙’之名。”

  華佗這番辱罵,可是絲毫不留余地,若是換了常人,不說是當場惡言相向,便是翻臉沉聲也是尋常事,可呂布著實沉定的可怕,臉上非但毫無動靜,更是笑道:“呂某所做之事,自有后人公論。前輩亢言斥責,亦是教誨晚輩諄諄之心,呂某自當銘記前輩姓名。”華佗又是冷笑數聲,竟擺出動武的架勢:“你這人口蜜腹劍,說的倒是好聽,還不是要問出老子姓名,日后再圖報復?嘿嘿,呂布小兒,你可聽好了,爺爺坐不改姓行不改名,華佗是也!華爺爺罵就將你罵了,你要是想打架,你華爺爺也是不懼,今日王司徒、蔡中郎、管道長盡是在此,華某倒要君子面前露個丑,與你這天下無雙的呂布較量個三招兩式!”

  那張仲景被呂布負在背上在樓宇屋頂間一路飛奔跳躍,他身無內力、哪經受的住?自然是耳聾目花,呂布將他帶到司徒府中已有一炷香時辰,這才稍稍回復了心神,此刻聽得是華佗高聲叫罵,忙出言道:“師哥,師哥!是你么!”華佗早就瞧出了他是自己師弟張仲景,卻惱他與呂布廝混在一起,心中更怒,狠狠啐了一口濃痰,罵道:“我不是你師哥!你甘與小人為伍,華某再是輕賤,也瞧你不起!”張仲景知道華佗如此怨恨呂布的內情,但眼下諸多外人,他不便言說,只得吶吶道:“師哥,你莫要動怒,呂溫侯他所作所為,雖有為惡之處,但皆為天下萬民所想,其間忍辱負重、臥薪嘗膽之苦,不可為外人所道,世人這才將他誤會了!”蔡邕亦是點頭,上前打圓場道:“華老弟,蔡某雖與呂將軍少有私交之處,但他身為董卓義子、我為清流中人,但凡董卓有猖惡之命,呂將軍皆是明從暗違,多有鼎立相助之誼,教我清流不使傾覆,此間義舉豈能是奸佞狗徒之輩所為?”

  呂布看著華佗咬牙切齒,心想自己今夜乃是第一次識得于他,與他往日無冤近日無仇,想不通他為何對自己這般憤懣不已,腦中思索了一會兒,只因為自己聲名狼藉,那華佗早就起了成見心。此次渡力相救王允,確是有不甚光明的地方。他向來磊落,處事務實,并不以劣名為意,別說是一個華佗對他成見頗深,就是天下人眾口鑠金,他也能泰然自寬,但今日卻有救命之事相求,他不得不解釋道:“華神醫,晚輩方才借司徒之手擋身殺敵,終是要比在下親自出手好的。”王允低頭稍一忖思,心中直嘆出一個妙來:“我王允并無武功,此時在眾人面前突然顯現出這神來一指,可謂是驚為天人。這府外難保有一二個李儒的眼線,他們回去后一定會將此間神技告知于李儒。李儒日后若再要殺我,怕也要投鼠忌器,大動得一番心思了——畢竟這等‘屈指神功’可是世間罕有,遠遠超越于一般高手的。”想到此節,王允不由得笑道:“呂溫侯非但武功卓絕,連智謀也是如此了得,老身佩服、佩服。”

  蔡邕、管輅等人聽王允這么一說,也當即會意,對呂布的好感更近一層,紛紛出言勸解華佗,可華佗早已鐵了心,根本聽不進勸,只是道:“呂布小兒,你再不言聲,可是怕了?”呂布劍眉一挑,道:“華神醫行醫濟世,這些年來也自天下間磨煉出一身上乘的功夫,晚輩后進,不敢向前輩請教。這場架,晚輩認輸便是。”想那呂布一聲孤傲,從不肯示弱于人,今日為救師弟亂塵,竟當著在場的眾人面說出如此氣餒的話來,王允、蔡邕、管輅諸人為他惋惜自不消提,那華佗再是有氣也不免為之一震,但見石廣元上前拉住華佗衣袖道:“華老哥,呂布這小子老夫先前也是看他不爽的緊,但今日身在司徒府中、皆為坐上嘉賓,咱們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若是動起手來,豈不是太不給王司徒與蔡中郎的面子?”他見華佗仍聽不進耳,又道:“老哥,你實在要打架,我石某人他日與你痛痛快快的打一頓便是,今日他都已認了輸,咱們就犯不著為這渾小子慪氣。”

  張仲景也從旁敲打道:“師哥,你與溫侯間的怨憎事多有誤會,今日袞袞諸公在此作證,溫侯他實乃牽心家國社稷之輩,縱使溫侯他有無心之失,令你……令你……這畢竟是朝室前怨,與私人無關……”呂布一聽,頓時納悶,心里尋思道:“這張仲景說話怎的吞吞吐吐,毫不著調?我與華佗乃是初見,又何來前仇舊怨之說?”但見華佗神色一頓,拳頭緊捏、目中更是隱隱含淚,喝道:“你閉嘴!你再是多言半句,我連你也一起揍了!”王允與華佗結交數十年,從未見他有今日這般失態,按住他右肩道:“華兄,你與呂溫侯究竟有何仇怨,竟要與他這般水火不容?”華佗此時已然傷情,兩行老淚潸然而下,怔怔道:“……他害死我胞弟,更是連累我那弟妹與侄兒自盡,想我華家人丁本就單薄,到得我子侄一輩,就這兩個還算爭氣的侄兒,卻因他連累,竟是自此絕后,此間族滅之仇不共戴天……王司徒,你說我當不當報?”

  華佗如此言說,眾人更是驚訝,連呂布自己都心想怕是此前替董卓賣命立功時做的混帳糊涂事,豈料那張仲景幽幽嘆道:“師哥,你胞弟華雄之死,實是怨不得溫侯……”他這么一說,眾人更是大驚——原來華佗竟是那鐵膽華雄的胞兄!是了,是了,華姓乃是小姓,他兄弟二人一個佗字、一個雄字,正應了‘醮酒佗發、心雄萬夫’這八字豪壯之言。”王允等人有心居中調解,道:“張神醫,想那華雄將軍與溫侯同為一朝之臣,俱是董卓左膀右臂,平日里縱無親近之處、也有得幾分同僚之誼,加之華雄將軍人稱‘鐵膽猛士’,先前在董卓帳下領兵,雖有不可多言之處,也只是忠于上命、于小節上不算有失……后來華將軍固守汜水關、力敵關東十八路諸侯,此間身滅報節,為武人應有之義,也對的起‘鐵膽’美譽……華將軍故于孫堅刀下,人所共見、世所皆知,又豈會是溫侯所為?此間諸多不甚明白之處,勞煩你將你師哥與溫侯的這樁舊怨道來。”

  張仲景又是長嘆一聲,道:“司徒爺有所不知,華將軍身死一事,確是溫侯所為。”他頓了頓,看了一眼師兄華佗,將心一橫,又道:“昔年董卓帳下為武臣者分有兩派,一派以溫侯為首,明為助董、實則向民;另一派則以華雄為頭,只知忠主報君之義,卻少理會董賊穢世之行。這兩派在朝野暗處相互征伐掣肘,早已成水火不容之勢,其后適逢袁紹引領關東諸侯勤王逃董,董卓思他軍中以溫侯最為善戰,欲遣溫侯攜刀狂張遼、陷陣高順及帳下八健將率五萬西涼兵眾會戰關東諸侯。可溫侯智思敏捷,假意告病、推辭不出,董卓無法,只得遣那華雄鎮守汜水關。華雄大軍方出洛陽,溫侯便自請為糧草官,孫子有云:‘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呂布都督西涼軍糧的輜重,自是將前線將士的輜重補給扣之又扣。想那關東諸侯浩浩八十萬大軍,那華雄雖是驍勇,也不過五萬之眾,加上糧草輜重又被溫侯克扣,怎可敵得過關東群雄?華雄死守汜水關數日,酣戰天下英杰,到最后只落得個關破人亡的結局。華將軍歿后,溫侯便著手清算華雄留在軍中的舊部交好,或拉攏蠶食、或暗殺剪除,原先華雄一派在數日內便蕩然無存。那董卓刻薄寡恩,華雄一死,他便停了華家的薪俸,加之李儒、郭汜等宵小狗輩落井下石,將華家祖宅田產也侵吞了去,華將軍家中的親眷更是失了生活依屬,華夫人又是個剛烈女子,本就為丈夫之死傷心不已,華家又是如此內憂外患,她一氣之下,攜了華安、華定兩名幼子懸梁而死……溫侯這一招借刀殺人之計雖是成了,可未免也是太過毒辣了些……”

  眾人聽他講完這其中是非曲直,不由得為華家不幸難過,但轉念一想到呂布此為乃是為大義所驅,要除國賊董卓、只得剪其爪牙黨羽,那華雄能征善戰,此人若是不除,將來呂布舉義事時便多了一個大敵,又覺華雄此人非死不可、呂布此行也算是不得已為之。一時間眾人靜默無聲,皆是不知如何出言。

  呂布正氣浩然,于他心中,害死華雄、覆滅其派一事并無半分罪責之意,但華雄妻兒自殺一事他也是此刻才是得知,俗話說“禍不及家人”,他于理有虧,又要相求這華佗救人,將心一橫,撲通一聲,已是雙膝跪地,對著華佗磕頭三拜道:“華神醫,呂布既是與先生有這等的血海深仇,這條命與你便是!”

  想那呂布縱橫半生,為天下之雄,可曾人前示弱過半分?此前接二連三的輕踐自己,眾人已是奇上加奇,今下更是當眾向人屈膝跪拜,這等大辱施在他這樣的蓋世豪杰身上,眾人上至司徒王允、中郎蔡邕,下至前來觀看熱鬧的護院武夫、傭役后廚都忍不住開口呼道:“溫侯,使不得!”但見華佗臉上老淚縱橫,肌肉不住抽搐,卻是不言半聲,呂布見狀,又是咚咚咚連磕三記響頭。王允再也看不下去,一面伸手去扶呂布,一面對華佗道:“華老哥,此間的是非恩怨,只關國體,與私德無系。你常是仰慕那鮑叔牙,說他避仇舉賢、乃君子之器,到今日你與溫侯之間,也是如此善惡之分,你難道不知么?”

  那石廣元見華佗仍是不動,而呂布又是長跪不起,他是個心熱腸忱的漢子,撲通一聲,也跪在呂布身邊,道:“華老哥,你要是不解氣,小弟也給你磕頭了!”他也不待華佗說話,咚咚咚咚自顧自的磕起頭來。張仲景也是隨之下跪,道:“師哥,師傅在世時常常教導,‘前人之往不可追、后事之師不堪說’,華雄將軍既已往矣,師哥你又何苦沉耽于這私仇之中呢?”華佗瞧的氣苦,嘴中訥訥了好半天,終是對王允等人道:“王司徒、蔡中郎、管先生,非是我華佗善惡不分,只是呂布這廝害死了我胞弟全家,令我華家絕后,此仇不報,我華佗拿什么臉見華家的列祖列宗?”他轉身又對呂布道:“呂布,你方才說要將性命交與了我,可敢應諾?我華佗雖不是什么高潔大義之輩,但這個便宜我也不想占了你的,咱們且動手過招,若是老天無眼、教你勝了我,要殺要剮,我華佗無話可說;可若是你技不如人,教我得了手,我自會將你殺了,以報我華家族滅之仇。”他不想王允等人阻攔,手指呂布又道:“司徒公、蔡中郎,待我手刃了這廝,我定會自裁,以謝今日之罪。”

  呂布搖頭苦笑道:“華神醫要取在下的性命,又何必要在下出手較招?你動手便是。”華佗亦是搖頭:“呂布,你一向心比天高,從未人前示弱,今日卻任我殺伐,定是有事相求于我,我華佗既是要報仇,自然要報的光明磊落,不然縱使拿了你的人頭去我弟弟的墓前祭拜,我弟弟也要不齒于我。”呂布道:“不錯,呂某今夜急來,正是想請華神醫出手相救一人……”華佗長嘆道:“華某無才,早被先師逐出門墻,你既有我師弟這般的圣手相助,又何必麻煩我這個蹩腳庸醫丟人現眼?”張仲景忙道:“師哥,小弟專攻內腑,于外門筋骨之學只會些皮毛,平日里醫治一般的跌打損傷倒還牽強,可今日要救之人受的乃是極為厲害的外傷,小弟這點才學自是手足無措。我知你厭惡西涼軍士,若是他人來請,你定是不從,這解鈴還須系鈴人,我一時無法、只得勞煩溫侯親來相請……”

  他說只說到一半,就被華佗所斷:“不錯,我曾立下重誓,凡西涼軍士,一概不救。此人既為呂布同伙,自然是蛇鼠一窩,我若救了他,豈不是為當世又留了一個大禍害?不救!”張仲景又是再求;“師哥,你可知此人是誰?”華佗道:“他便是天王老子,我華佗也是不救!”管輅一直從旁觀望,久未說話,此時卻上前言道:“華神醫,小弟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華佗雖被仇恨蒙心,但畢竟是禮節之士,他敬那管輅聲名,道:“管先生但說不妨。”

  管輅道:“管某不才,窺得占卜堪輿之術的皮毛之學,平日里盡做些裝神弄鬼的旁門左道,本不可為諸公所笑。但一旬之前,我夜觀天相,見正天九宮中的耀星黯淡不明,后據周易驗算,得知此人當此大難,須得老哥你妙手相救。事不宜遲,我便急遣童子傳書于你,請老哥于今日卯時正點司徒府中相候……”王允、蔡邕、呂布等人聽在耳中,俱是心驚:“這管輅果真了得,居然真能堪卜先知,連時辰點刻都一毫不差,難道人世諸命真是冥冥之中早有注定?”

  只聽那管輅又道:“華老哥,我且念一句小詩與你聽——‘一劍東歸盡挽破,霸絕司隸笙歌落’,今此我想請老哥相救的耀星便是這東歸一劍……”華佗一愣,當場便脫口而出:“一劍東歸……一劍東歸……一劍東歸曹亂塵!”管輅正色道:“不錯,正是天下奇俠曹亂塵曹公子。”華佗又道:“他有天書神功護體,又怎會需我這庸醫察體療傷?再說,這小子武功那么高,又有何人能傷得了他?”他望了一眼呂布,嗤聲道:“要說能傷得曹亂塵的,也就你這個同門大師哥了罷?你們一個三異其姓甘為家奴,一個為虎作倀充當爪牙,俱是那董卓豢養的狗奴才,便是同門殘殺,也沒什么了不起。”

  管輅聽華佗語氣,知他成見已深,不住的搖頭道:“家奴也好,爪牙也罷,他二人便是這昭昭天命所示的東歸一劍與司隸霸絕……華老哥一生追尋替天行道,今時此刻,上天都要你相救于他,你卻袖手旁觀,難道是要逆天行事么?”華佗沉吟了許久,緩緩道:“好!我救他便是!”

  眾人聞言均是大喜,那呂布更是喜出望外,連忙磕頭謝道:“華神醫之恩,呂某……”卻見華佗向后躍開數步,只聽華佗道:“華某福薄,受不得你這磕頭的大禮。”他自懷中掏出一炷細香來,自顧自的尋了一只燭火點上,又是擺出與人動武的架勢,這才道:“你武功天下無雙,我不求勝你。你若能在這一炷香內將我勝了,我便隨你差遣;若是不能,時辰一到,我便自斷經脈,與那曹亂塵同死。諸位莫要再勸,我華佗蚍蜉撼樹也好、螳臂當車也罷,這場架我無論如何總要和呂布打上一場,不然我二弟在天有靈也是不會放過我。”

  呂布本就心中有愧,實不愿與華佗這等真性情的義士動手,但又心念亂塵安危,眼見那柱細香越燃越短,似亂塵那微不可聞的呼吸般已是所剩無多,只得將心一橫,道:“華神醫,得罪了!”

  呂布天下無雙,雖是有心不傷華佗,但一出手仍是如雷霆電擊,但見他身形微微一晃,雙掌一橫,瞬時間掌影已浩浩蕩蕩、壓地削山一般殺將向華佗。他志在相救亂塵,故而一出手便是極厲害的擒拿手法,他此間全力傾出,縱使換了張遼在場,怕也要被他一招拿下。眾人方才雖是見得華佗與眭固嚴政四人動手,知道這華佗也不是虛妄之輩,但皆是想他捱不住呂布這等山崩海嘯般的擒拿掌法。孰料那華佗毫不畏懼,兩手握拳成一雙虎頭,雙腳更是盤桓不已,似蒼鶴展翅,竟是雙手雙腳齊上,呼啦啦的迎了上去。

  二人拳腳陡然相交,砰的一聲巨響,華佗當場口噴一股血箭,身子更是倒撞而后,直將后墻磚瓦震的酥了,一時間,磚瓦泥沙簌簌而落,可華佗不偏不饒,雙手一展,又是一拳一爪,撲上前去。那呂布是武學大家,天下間的拳法、爪法可謂無所不曉、無所不通,可華佗這拳爪間的功夫威猛無儔、笨拙樸實,他卻是從未見過。他只得出快拳快掌力拼,斗了一陣,這才看出華佗這雙手的武功一似下山猛虎、一仿冰原笨熊,各取威猛笨拙的極意,實乃是世間最厲害的拳爪法。他從未見過這般武功,心中思索破敵招式之時,不由有些分心,被華佗抓個正著,但聽華佗一聲清嘯,身形如麋鹿一般跳躍不止,眾人瞧得眼花,只見華佗的身影越來越快,竟在呂布雙手掌影之外翻飛奔躍成一團看不清的人墻,雙手間猛虎、笨熊互補巧拙、雄威更增,從身前身后、四面八方攻向呂布招式間的空隙處。呂布斗的驚訝,又被他這種奇形怪招斗的一時失策,只得雙手翻飛,忽拳忽掌、忽指忽抓,片刻間變了數十種名家招數,也只能將華佗拳腳攔在三寸之外。可臨場斗武最忌心中留情,他有意不傷華佗,本是掣手掣腳,眼下華佗雙腳迭使,時而如靈猿縱山攀澗、時而似雄鹿挺步蹬躍,時而又像白鶴撲棱拍打。配合拳掌間的猛虎悍熊,五形齊出,如猛蟲撲獸、凌空擊水,浩浩如五爪金龍,盤盤如老僧入定,極盡形意神化的妙處,將蓋世無雙的呂布竟逼的灰頭土臉、一退再退。

  呂布又是退了七步,直退到一處角落里,背倚住青磚墻壁,這才沒了后顧之憂,從華佗得五形拳掌間緩得一口氣來。天下間高手相斗,拼的就是緩息之機,呂布得此緩空,長調丹田內力,瞧準了華佗右手熊拳幻為鶴翅的變招空隙,右手猛伸、呼啦啦一連七拳毆出。呂布內力既出,那華佗終歸不如,他所長者畢竟乃是招式,此間所使的乃是他行醫九州數十年,博取天下無數名家之長,再擷取他華家祖傳武功的精要處,嘔心瀝血所自創的“五禽戲”。他那虎熊雙獸雖猛,又怎可敵呂布這七龍搶珠的轟天之勢?他只得急退,瞥了一眼那柱細香,只瞧細香所剩不過半指,已是快要燃盡,他所求者便是拖住呂布不勝,待細香一滅、他便絕脈自盡,于王允、蔡邕、管輅等人也算是有了交代。

  華佗此間意圖,呂布怎會不曉?可斗到此刻,華佗出招之時,已全無守勢,虎咬、熊撲、猿掏、鹿蹬、鶴拍,極盡五形變化之能事,他這般空門大漏、五形皆瘋,呂布傷他容易,可是要毫發無傷的將他制住卻是難比登天。眼看那柱細香只剩粒米艷紅,呂布再也不能相讓,拼著讓華佗受傷,也是要將他拿下。但見他雙拳一環,勉強兜住了華佗拳腳,右腳高抬,疾踢華佗雙肩的關節處。他這一招名為長虹經天,乃是昔年名將馬援所傳下來的一門腿法功夫,那馬援是為后漢開國功臣,官居伏波將軍、謚封忠成侯,那馬援二平嶺南、北擊烏桓,靠的便是一雙神腿與馬上槍法,呂布昔年在丁原帳下效力之時,與那馬援的后人西涼馬騰交好,有幸得了馬騰贈了三招神腿,這長虹經天便是三者其一。他這些年所學越來越多,也是通曉了不少天下間的名門腿法,倒將這三招神腿給忘了,但此時情急,他腦中陡然一轉,正想出馬援將軍這一招于萬軍中取敵酋雙肩關節、喪其再攻之力的妙處。他果真是不世出的武學奇才,這一腳踢出,體內內力澎湃而出,激得金甲長發箕張飛揚,便是那昔年那伏波將軍親臨,也沒他這般的迅疾氣派。但聽疙瘩、疙瘩二聲輕響,那華佗雙肩關節已被呂布踢得易位、雙臂自然失力頹拉了下來。

  眾人圍觀呂布與華佗較招許久,見他二人拳腳翻飛、各使絕學,早已心馳神往。而那華佗雖是一直以奇形怪招壓著呂布一頭,但呂布出招卻是有條不紊,誠然大宗師、大高手的氣象。眼看那柱細香瞬息間即滅,大家都為呂布捏著一把汗事,他這神來一腳踢出,著實兼顧兇狠與迅疾的妙詣,眾人忍不住的歡呼出聲來。

  華佗雙手失力,自是無法再戰,當下被呂布接連而來的擒拿手法制住了穴道,他曉得自己已然敗了,長嘆一口氣,頹唐道:“我輸了……”話音剛落,那柱細香的最后一息紅點就此滅了。

  高手對決,自不會如庸人一般死纏爛打,呂布即是贏了華佗,也是靠白虹經天這神來一招,若是要他再打一遍,領教華佗這五禽形意的拳腳招式,他也是無法破解。當即躬身道:“華神醫這五形神功出神入化,晚輩承蒙指教,實是受益匪淺。今日晚輩本已不勝,幸虧前輩謙讓,這才讓晚輩鉆了這一招半式的空子。前輩大恩大德,晚輩此生銘記。”呂布說話圓潤,自然是給足了華佗面子,那華佗自知呂布并未傾盡全力,又給自己這么大一個臺階,凝視呂布半晌,說道:“罷了,罷了,你勝我一場,我醫你一回,咱們兩不相欠。”他這話說的甚是咯人,呂布生怕將他得罪,不敢多言,上前將華佗雙肩關節續上,道一聲:“是。”

  華佗轉身對王允、蔡邕、管輅道:“華某踐守承諾,這便隨他同去,若是無法醫得那曹亂塵,我便自刎以謝,不教天下人將我華家的聲名恥笑。諸位,告辭了!”王允欲要勸上一句,卻是不知如何開口,但見華佗抬足往門外走去,呂布與張仲景不敢再做耽擱,急忙向王允等人拱手作別,跟了出去。

  呂布方走至門口,忽聽得管輅出言喊道:“溫侯且慢。”他忙是立住腳步,回首望向管輅,但見管輅大步走上前來,從胸懷間掏出一個錦囊,交與了呂布,呂布拿眼一瞧,只見那錦囊甚薄,年代也是頗為久遠,上口更以紅線封死,用手一捏卻是空若無物,一時半會間猜不出其中乃是何物,但聽管輅正色道:“溫侯,我這有一方錦囊,乃是昔年師尊傳我之物,他命我初見溫侯時便交由于你。”呂布訝道:“尊師司馬徽先生?”管輅道:“正是。”呂布不明其意,正要拆線解開,卻被管輅伸手擋住,只聽管輅又道:“師尊交付之時亦曾交代,此錦囊乃天之秘意,須得天降血雪的時候才能開啟。”呂布本不信天命定數之說,又不愿拂了管輅與司馬徽的好意,將錦囊收起,一個躍身,徑是追趕華佗去了。

  王允怔怔望著呂布走了許久,這才悠悠嘆了一口氣,道:“先生,今日來訪,不知有何天命相授?”

  管輅望向周倉、裴元紹二人,瞧了許久,長嘆道:“司徒爺、蔡中郎,待我與師弟先替這二位壯士止血療傷,述命之事明日再談亦是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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