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了又半日,停靠在密林邊。
落月教的人領著葉薇安幾人往林子里走。林子里被小心地清理過,有一條隱蔽但還算好走的路。沒走太久,轉過彎,與密林融為一體,幾座竹樓分布在林間。有幾個穿著黑紅相間的衣服的男女在忙碌。
領路的人介紹道:“這是我們這一段水路的中點。穿著黑紅相間的衣服的都是我們落月教的奴隸,方便辨認。盡管使喚。”
“閣下怎么稱呼?”一路都沒怎么說話的葉薇安忽然問領路的落月教人。
那人顯然愣了一愣,然后笑笑說:“夫人,小人身份低微,還不夠格與您報上名字。”
“你們落月教,要什么身份才能與我報名字?”葉薇安也沒想到,順口問了一句。
領路人回答:“落月教為首的是教主大人,其次為落月大人,您是落月夫人。下設左右護法,每個護法管理三個堂。堂主以下,只得與上一級與下一級聯系。”
“竟是如此有紀律。”葉薇安在心里感嘆。
“承蒙夫人厚愛。”領路人接著說,“您還是第一個問我名字之人。待他日若小人有機會有資格向夫人報上名字,定會告知。”
葉薇安原本也是為了方便隨便一問,只當領路人是在客氣,便微笑著點了點頭,看向竹樓。
“夫人,先去休息一下吧。”領路人招呼道。
奴隸們已經準備了茶點,領路人準備在此休息兩個時辰。夫人抵達華菱渡的時候正是凌晨,他們借著晨光行了三個時辰船,再往后便是炎熱的正午。在苗疆,正午出門,極易中瘴氣。
落月教內,就連堂主,也是不會多看他們這些小人物一眼。堂主之下還有伙長,伙長看中他,才派他來領路。領路是個好差事,若是得了貴人的青眼,便可一步登天。
那夜,伙長抽著煙對他說,我這一輩子已經沒什么指望了。你還年輕,你去做這個領路人,說不定有機會實現你的理想。
伙長已經過了四十歲,他是個中原人。整個落月教,幾乎全是中原人。因而他的老婆孩子都在在那場大屠殺里死去,但是他狠心毀了容,幸存下來,還混到了伙長的地位,忍辱負重,救下了不少苗疆人。零稑便是被他所救。
“零稑啊,若是沒有機會,就好好活著,我們肯定不會被放棄。”
零稑覺得,這大概是天命。大概是因為他叫零稑,所以他該來做這個領路人。他見到落月夫人的第一眼,就驚呆了。他小時候,被父母帶著,遠遠見過圣月教主。二十年來,教主竟然一點都沒變。還成了落月夫人。但是他壓制住了自己的狂喜,他看到了落月夫人的眼神里復雜的情緒,她自身難保,不能在這個時候出去相認。
苗疆這二十年來,一直都是粉飾太平。越來越多的中原來來到苗疆,成為臣服落月教的子民。信仰圣月教的苗疆人,在二十年人就被屠戮了一半,少部分消失在荒漠中,沒人知道去了哪里,還有一部分人叛變了。叛變的人一個接一個死去,大家私下都說,是背叛的代價。落月教以染了瘟疫為由,又殺了一批人。
后來大家都表面上服從了。每年,落月教都會選一批少年少女進教,但是他們再也沒有出來。苗疆人人自危,想逃,就會被抓回來。青壯年也必須去做奴隸。
苗疆現在的繁榮,只是落月教想要的繁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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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隸都是十六七歲的少年和少女,他們沉默著,身上帶著明顯的傷痕。顫抖著,不敢抬頭,給眾人端上了茶點。
管家也有些不舒服。許明山府上雖然經常會打死下人,但是只要不犯讓葉娘子出問題的錯誤,都不會落的被杖斃的下場,算不上好吃好喝,至少是吃飽穿暖,也鮮少有這樣明面上的虐待痕跡。
葉薇安的神色就更冷了,但是她仍舊什么都沒說。
茶是花茶,散發著柔和的混合的花香。茶點是花糕,做的細膩微甜,絲毫不膩。
葉薇安四下打量著,盤算著要怎么毀掉這里,才顯得不刻意。把這里毀掉,就能讓落月教的中原補給切斷,但不可操之過急,避免打草驚蛇。
奴隸們上完茶點,為了避免沖撞落月夫人,全部聚集到了最狹小的那一座樓內。三男三女,坐在樓內,略顯擁擠。顧不得男女,他們疲憊萬分,都只想抓緊時間休息。
十五歲被迫成為奴隸,到如今,最短的已經是一年,最久的已有三年。他們從反抗,到如今絕望。
“醒醒。”一個黑影逆光走進了竹樓。
“零稑大哥。”最為年長的女孩睜開眼睛。其余幾人也勉勉強強睜開眼睛。
幾人在成為奴隸之前,都是靠伙長和零稑明里暗里接濟,家里才好過些。成為奴隸后,也是零稑一直在保護他們。調到竹樓后,雖然辛苦不少,但至少不會和同伴一樣——他們不愿意回想內心最恐懼的記憶。
“我們的機會來了。”零稑低聲說,“伺候好落月夫人,之后我再來和你們說。”
幾人瞬間清醒許多,他們自小都聽說過,守護者苗疆的圣月教主下落不明,但一定會回來。竟然真的?
“是——”
“是。”零稑沒有多說。
少年和少女都忍不住紅了眼眶。
“你們幾個,都不要偷懶,好好干活。”零稑出門前大聲又兇狠地說。
“是。”幾人都溫順地答應。
轉頭又確認自己不是在做夢。
“我們有救了。”幾人相擁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