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個男人也是穿著一身黑,襯衫顯得十分挺括,連線縫都是筆直。寸頭顯得很硬氣,可偏偏又戴了副金絲眼鏡,裝作一副斯文敗類的樣子。
“顧檢,沒想到是你啊!”斯文敗類扯著嘴笑了,一邊將椅子拉出來,“請坐?!?p> 顧芫沒好氣地將包扔桌上,也不顧什么淑女形象,一屁股坐椅子上,冷哼一聲:“我也沒想到是姬大律師您啊!”
姬銳,B市正大律師事務所的金牌律師,這個訟棍不管大小案子都接,只要能賺到錢,沒道德沒底線沒原則,可謂無恥心黑。
這位姬律師的臭名始于一件刑拘案子。之前有個嫌疑人被公安拘留了,但檢察院并沒有批準逮捕,按照程序,七天內(nèi)就可以將嫌疑人放出來。嫌疑人的家屬并不知情,委托了姬律師作為辯護人,姬律師收了幾萬塊錢,保證七天內(nèi)就可以將嫌疑人放出來。七天后,家屬感恩戴德,還為姬律師送上了錦旗??傻诙欤覍僦懒藢嵡椋叽蠊冒舜笠淘谡舐伤T口鬧了三天。當然,一分錢沒退。姬律師也一舉成名。
這樣的事情很多,多數(shù)是因為家屬不懂程序,姬律師威逼利誘,趁機敲上一筆。而跟顧芫結(jié)的仇源自于一件未成年人盜竊案,也正是因為這個案子,讓顧芫被發(fā)配到了看守所。
“那咱倆可真是緣分天注定!”姬銳倒了一杯茶,向顧芫推過去,“來,顧檢,消消氣。”
接過那個白瓷小盞,抿了一口,白毫銀針,鮮甜回甘,看來年份不低,價格也不菲吧。不知道賺了多少昧良心的錢。顧芫撇撇嘴,又嘗了一口。
茶香四溢,伴著一縷熱氣,美人低眉順目地專心品茶。裙子是黑的,頭發(fā)是黑的,眉毛睫毛都是黑的,唯有臉上的兩片紅唇,碰著手上的一盞白瓷。美人如玉隔云端??上莻€美人臉夜叉心。
姬銳默默地想,隨即端起自己的茶杯,說道:“之前多有得罪,那都是生活所迫,我以茶代酒,向顧大檢察官賠個不是,成不?”
顧芫白他一眼,并不買賬,還想一笑泯恩仇了,不可能!“大家都是工作,姬律師不要想太多?!痹捳f一半,暗自吐槽道:哼,你都生活所迫了,不知道你過的是什么紙醉金迷的奢侈糜爛生活!
一周前,顧芫接了個盜竊案。這個案子說來也簡單,三個少年在網(wǎng)吧偷了幾個手機,作案時一個剛滿十六歲,另外兩個十八歲。姬銳就是那個十六歲嫌疑人的辯護律師。
開庭之前,一切都非常順利,嫌疑人都愿意認罪認罰,姬銳還催著當時還是公訴人的顧芫早點起訴。但開庭時卻出了幺蛾子。
顧芫回想起那一天,眼前這個大尾巴狼坐在辯護席上,也是這樣穿得人模狗樣,卻掏出了一份證明材料。“我的當事人的戶口頁上并非是他的實際年齡,以前很多家長都在戶口本上將孩子的年齡填大,方便以后上學。所以我當事人的實際年齡比戶口頁上的小一歲,案發(fā)時,仍屬于未滿十六周歲的未成年人。有交予法庭的出生證明、家屬筆錄、社區(qū)說明為證。”
大意失荊州……顧芫忘記仔細審查嫌疑人的年齡,卻也知道肯定是姬銳授意嫌疑人不報實際年齡來迷惑視線,難怪催著開庭。被坑了。
“根據(jù)我國《刑法》第十七條之規(guī)定,已滿十四周歲未滿十六周歲的未成年人,除犯故意殺人等八項罪名外,其他違法行為不應負刑事責任?!鳖欆厩宄赜浀茫敃r姬銳說完這段話,也是朝她笑了一下。
最后,法院當庭宣判被告人無罪。顧芫也就是因為這個案子得罪了領(lǐng)導。
從小到大,顧芫一向都是班里的優(yōu)秀學生,從各種考試到參加工作,所向披靡,沒經(jīng)歷過什么失敗。這次倒是被上了一課。
一個星期過去了,顧芫還沒完全釋懷。這哪里是什么相親,這明明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這是狹路相逢勇者勝。要不是因為介紹人在場,顧芫怕他向李女士告狀,還真想當場撕下對方那虛偽的面具。
總之,一頓飯吃的是刀光劍影,顧芫想起了一句話:你配桃木降妖劍,他會一招不要臉。介紹人也是聽得滿頭大汗,內(nèi)心發(fā)誓以后一定不給律師和公檢法的牽紅線了,兩人含沙射影太厲害。
而在隔壁包廂,坐著一男一女。男人長了一張格式似的標準的臉,三庭五眼像是用尺子量過。光潔的臉龐并不白皙,是健康的小麥膚色,透著棱角分明的冷峻。劍眉、挺鼻、薄唇,唯有那雙眼睛過于深邃。女人十分嬌小可愛,一直給男人夾菜,不時還撒撒嬌求摸頭求抱抱。
兩邊的人差不多同時吃完了飯,走出包廂時,顧芫愣住了。
這個背影,是他嗎?不可能是他。
但這個背影和印象中的那人重疊在一起,就像那年夏天,圖書館里走出來的那個少年。
一見鐘情。
顧芫加快步伐,神使鬼差的大步走到那對情侶面前,看清了那個男人的臉。
果然不是他。顧芫苦笑。怎么可能是他呢?當年她親眼看到墓碑上刻著他的名字,還有那張端正的照片也鑲在碑上。他的法學導師還因為自己的得意門生英年早逝而郁郁寡歡。還有什么可疑惑的呢?他已經(jīng)走了六年了。
小米本來挽著陳言之在走,但突然從背后走來一女的,怪怪的盯了他們好幾眼,又不像是熟人?!坝H愛的,你認識這女的嗎?”小米湊近陳言之耳邊,悄悄地問道。
“不認識?!蹦腥溯p聲回答道。
“可她老盯著我們看?!?p> “大概是認錯人了吧?!?p> 說完,摟著小米的細腰,帶著她向車庫走去。
“言之!”后面有人喊了一句。陳言之只好停下了腳步。
姬銳比顧芫晚出來幾步,本著紳士風度想要送她回家,卻見她幾步就走上去,像是遇到了熟人。沒想到那熟人卻是自己的老板——正大律所的投資人陳言之。二人年齡相仿,私下關(guān)系很不錯,平時也是直呼姓名。
姬銳走過去,朝小米點了下頭,轉(zhuǎn)而看向陳言之:“早知道你也在這兒吃飯,就一起拼個桌??!”
陳言之答道:“陪著逛街,順路吃個飯而已?!闭f著看著站在一旁的顧芫,眉毛朝她一挑,“這位是?”
“相親對象,顧芫顧檢察官?!奔тJ介紹道。
相親嗎?有點意思。陳言之朝顧芫微笑了一下。說是笑,其實就是將嘴唇扯到了一個合適的弧度,顯得十分公式化,眼里卻不含半點笑意。第一眼,顧芫就不喜歡這個人。
幾人又隨意說了幾句,便分道揚鑣。
……
夜晚,冰冷的手術(shù)室里靜悄悄的。尖銳的鑷子、手術(shù)刀、鋼針,各自靜靜地擺在手術(shù)托盤里。點滴瓶里的透明液體沒有再流動,電腦上的心電圖是一條平平的直線。
一切都是靜靜的。
病床上似乎安放著一個人,確切的說,應該是一具尸體,白色的布從頭到腳都將他蓋住。
陳言之走過去,掀開那張白布。白布下的那張慘敗的臉,是陳言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