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著場中二人，風無流笑道：“六年不曾下山，武陽城的年輕一輩都還不錯。我還以為白峰那小子能在劉前輩的壽宴比武上奪魁，現在看來，毫無可能了。”
王舸道：“白峰的風雪劍法已經登堂入室，再練兩年，必然大成，我記得你在他那年紀，單從劍法而言，應該略有不足吧。”
“呵呵呵，內力、招式、經驗，還要算上心境，缺少一樣都很難成為頂尖的高手。還記得年輕時老夫見到的一個中年刀客，他隱忍到最后，趁對手以為勝券在握便分神時閃電出手，以二品巔峰境界殺死一品高手。所以你們也別緊盯著小輩的修為境界不放。”
風無流和王舸看向劉奇，同時點了點頭。
劉奇年輕時憑借一手雙手劍術在武陽城周邊闖下名聲，同齡的一批人死的死，廢的廢，只有他身子骨依舊硬朗，其中奧妙不僅僅是關乎修為。
武舒童忽然問道：“劉老前輩，您辨得出灰衣少年所處門派嗎？”
劉奇搖頭道：“他所用的招數全是以各派武學拼接而成，像是全都會，卻又全都不精通，很怪。”
“很怪？”
王舸喝了口茶，接話道：“怪就怪在他學藝不精，但在每一招的銜接方面都做到行云流水，滴水不漏，江湖上什么時候出了這么一個年輕人？”
武斗場內，兩百余招的比試塵埃落定，灰衣少年負劍而立，微微躬身行禮道：“承讓。”
白峰躺在地上，手足發麻，酥軟無力，與其說他是敗在了灰衣少年層出不窮的劍招上，不如說他是敗給了那人遠超常人的耐力。
本該進大堂休息，一同觀看接下來的比斗，灰衣少年謝絕劉家家仆的好意，走到庭院一角，翻身上墻，腳步如蜻蜓點水，三兩步躍至大脊。
院中堂內的人并不知曉，在屋脊正中有一個與灰衣少年年歲相近小子，全身裹在黑袍之中，在他身邊躺著一柄三尺三寸長短的黑鞘寶劍。
黑袍小子左手捏著柄小刀，刀長三寸，刀柄由雪梨木所制，刀身則是取天山寒鐵錘煉。
見灰衣少年走近，黑袍小子遞給他一根削了皮的黃瓜，布帽下露出一張清秀稚嫩的臉，問道：“木淵，你吃黃瓜不？大棚里的黃瓜，味道是澀了點，勝在水多，正好解渴。”
木淵拿起黑袍小子身邊的長劍，捂著額頭無奈道：“你去哪兒摘的黃瓜？想吃解渴的果子，武陽城里多的是。”
黑袍小子嘁道：“春日水果貴如黃金，一斤甜橘要三兩銀子，夠咱倆在酒樓里大吃大喝一頓了。你以為我傻啊？”
“喲喲，聽你這意思，摘了人家的瓜又沒給錢？”
黑袍少年嘿嘿笑道：“哪兒能呢，我林秀是那樣的人？”
“三個？”
林秀伸出一根修長的手指，理所當然道：“集市里一個銅板一斤黃瓜。我用一個銅板換兩根黃瓜，怎么算也是我虧了。”
“嘖嘖，說不過你。”
林秀哈哈一笑，咬了一口黃瓜，將另一根塞入懷中，好奇地問道：“誒，剛才你為什么要跟白峰耗個兩百來招啊，以你的實力，幾劍挑翻了他不就得了？”
木淵對林秀翻了一個白眼，沒好氣道：“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可放不可收？我剛才要是暴露了實力，還不得成為全場的焦點，受他們懷疑。”
“那些人已經在懷疑你了，我坐在這屋頂上吹風，聽見了屋里的人在談論你。”林秀吃完一根黃瓜，將黃瓜屁股扔出院落，摸出小刀繼續削另一根，嘀咕道：“算算時間，邱浩該到了。”
木淵冷笑道：“邱戰位高權重，素來幫親不幫理，處理事情講究“斬草除根”四個字。
他這獨子邱浩學了邱戰十二分陰狠。前年在江陵，邱浩看上一個富商家的閨女，硬是強取豪奪將之帶回府中。
按理說娶了人家女兒，邱浩該行晚輩禮，可是半個月后邱浩親自帶兵圍殺了那戶富商一家，隨便安了個勾結外賊的名頭，此事收尾。”
林秀唉聲嘆氣道：“邱家掌握兵權，武將里就只有大將軍韓昭能壓邱戰一頭。近十年邊境無戰事，韓昭退隱，聽說邱戰就快接手那虎頭符令，別的先不談，這江湖啊…要變天咯。”
木淵握緊了放在腿上的寶劍，神色復雜。他們二人不遠千里從蜀地趕來嶺南武陽城，就是為了在今日取了邱浩的項上人頭。
林秀舔了舔嘴唇道：“一顆腦袋十萬兩黃金，干了這一票，我要先回盤竹鎮購置兩處宅子給我娘養老，還要給她配十幾個丫鬟，天天伺候她。到時候，家里吃的是山珍海味，鹿茸人參，再也不怕餓肚子。”
木淵猶豫了一會兒，問道：“殺了邱浩，你我必定被南楚通緝，邱戰更是要置我們于死地，你難道不怕嗎？”
林秀滿不在乎道：“怕什么？你不是常說一劍斬盡百萬師嗎？你我都有一品境界，殺了邱浩盡快逃離武陽城，回到蜀地去躲避風聲，誰知道是我們干的？”
“可是，僅憑二人之力不能撼動大山，一品又如何？古往今來一品武者數不勝數，能夠獨善其身者都不足雙掌之數，你我真要殺了邱浩，面臨的便是將軍之怒。
古人說天子一怒，伏尸百萬，我看哪，王侯將相一怒，也差不了多少。你說說，山主怎么會接了這么一條賞金令？”
林秀把弄著小刀，笑問道：“你不會是怕了吧？”
木淵怒道：“我怕了？我還不是為你著想。我木淵可是孤身一人，了無牽掛，你呢？家里有個母親，你不得為她想想？”
林秀吐出一口唾沫，將第二個黃瓜屁股扔掉，瀟灑地笑道：“醉仙樓里說書的老先生說過一句話，說是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我仔細想了一下，殺邱浩一是為了十萬兩黃金的賞金，二是為了世間公道。我們倆總在探討什么是江湖，這就是江湖嘛。”
木淵笑了，“去你大爺的江湖！”
黑袍少年咧嘴一笑，又驀地惆悵了，“學武七年，練就一身本領，后天之氣聚滿丹田，遍布全身，達一品境界。可是，山主所說的先天炁我是一點兒都沒能領悟。一劍百萬師啊，我這輩子是做不到嘍。”
“我說一劍斬盡百萬師那是吹牛皮的，幾百年前的王劍仙為保護獻帝南逃，以一己之力擋住董仲穎兩千追兵。那一戰之后，王劍仙心力衰竭，不出三月死于江陵，可見單靠一人之力很難掀起大風大浪。”
林秀不作回答，昂起腦袋望向天空，黑帽子順勢滑落，暴露出他用木簪扎起的黑發。
一綹頭發飄起，在黑袍少年眼前散漫開，他輕聲道：“起風了呢。”
木淵無言。
院子里傳來一陣歡呼，木淵定睛看去，俊秀的臉上浮起一絲暖暖笑容——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登場。
少女的相貌算不上絕色，但常年練武，身材婀娜高挑，上身穿著露臍的練功衣，小腹白皙緊致，手握紅纓木槍，英姿颯爽。
看著少女使用的槍術，大堂內劉奇嘖嘖驚嘆道：“這小姑娘是靈丘李家的后人吧？一手飛狐槍法練到骨子里去了。只是礙于女子臂力弱于男子，要不然她對面的孟方只能節節敗退，毫無反擊之力。”
王舸疑惑道：“環顧大堂，似乎沒有北方人氏，這少女既然繼承了李敬思的飛狐槍術，不該沒有家中長輩跟著。”
劉奇捋著胡子，看了一圈堂內眾人，發現全是熟悉面孔，他隱約中察覺到了異樣，卻又說不出到底哪兒不對勁，只好是給出了一個自己都不太相信的看法，“她難道是孤身游歷嶺南？”
“不太像。”
“哦？”
周圍人看向風無流，靜等他的下文。
風無流瞇著丹鳳眸子，緩緩說道：“江湖險惡，少有女子出游一說。況且靈丘在北，武陽在南，此女子南北跨越千余里，已是奇怪，碰巧出現于劉前輩的壽宴上，更是蹊蹺。”
站在后方的劉錚和武舒童細細一想，不禁相互對視一眼，從各自眼中瞧出了幾分震驚之色。
劉奇七十大壽。
武陽城少年英才相聚天毓山莊。
風無流時隔六年再下天雪山。
技通百家的灰衣少年。
會靈丘李家槍術的神秘小姑娘。
到底是有事情要發生了？！
“哈！嘿！”
場地中比武結束，使紅纓木槍的小姑娘一槍挑飛對面少年的長劍，寒光冷厲的槍尖停頓在少年的鼻尖，嚇得他雙腿一軟，癱坐在地上。
“第二十一場，李瀟瀟勝！”
“唉——，這孟方輸給一個小姑娘，真是丟臉。”
“城南孟家一代不如一代，我看吶，老孟家的劍術到孟方這一輩，怕是要斷絕嘍。”
“噓——，孟正豪還在大堂里坐著呢，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孟家再落魄，也不是咱們小門小派能嚼舌根的存在。”
少女收槍站立，涂抹了唇脂的櫻桃小嘴虛咧著一條小縫，吸氣呼氣，腹部的丹田隨之一癟一鼓。
在場的人中，只有風無流無限接近那個境界，見到少女的吐息，驚呼道：“二品巔峰！”
滿座駭然。
二品巔峰？
風無流剛才的話是對誰說的？
堂中眾人難道還有隱藏實力的人不成？
李瀟瀟正要轉身從另一側的院門離去，風無流如流矢般沖向她。
“站住！”風無流大喝道。
眼瞧著他的手就要抓住少女，只見少女扭轉腰肢，一步踮著青石躍開。
“嗯，有事？”李瀟瀟平靜地問道。
風無流篤定道：“錯不了的，你是二品巔峰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