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舊歷三十七年的一個夜晚，我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了它，那年我十五歲”

　　說話的老人眼睛里泛著幽藍色的光芒，這是水奴們施放法術的前奏，崔行止聽見鳶尾和龍攜抽刀出鞘的聲音，刀身上鐫刻著暗金色的符文，對付這種異端極為有效。可老人的神情卻是我們在外面的人間界也不曾見到的溫暖與安詳，他示意他們安靜，把穿透老頭身體里的鎖鏈法力收了一點，好讓他別倒那么快。

　　“頭兒，上頭讓我們辦完趕緊回去，還有個大案子等....”

　　鳶尾在注視下避開了目光，當然也閉了嘴，一手把他們從新兵帶出來，某種程度上他們很聽他的話。

　　崔行止示意老頭繼續講，在無云役這么個地方里當差，逮的殺的都是些奸惡之徒，能聽一個好故事的機會決然不多，是得好好珍惜。

　　“咳咳”，老水奴咳出兩口藍色的血，也不道一句謝，它的氣場忽地松了下來，想必法力流通已經被鎖鏈毀了，他的目光變得深邃和悠遠，仿佛穿透了百年的時光，回到了年少的自己身上。

　　少年沿著一段長長的石坡返家，天地晦暗，雖說是已近黃昏，但這天上的云層仿佛被灌進了不知多少黑鉛，團的越來越大越來越厚，雷鳴風動，坡道旁用來照明的防風油燈發出的燈火都好似被這黑風壓住了。

　　少年雙臂在前扛著大風，心中有些急躁，但他歸不得家，而且也還沒用晚餐。而此刻這座西南海畔的石頭小鎮里，絕大多數人家都已把門窗閉好，以防住這來勢洶洶的臺風。

　　“臺風嗎”？少年心里腹誹到，臺風怎么會在深秋來，況且....他看了一眼天上愈來愈厚重的云團，這種天氣很是反常，心中漸漸升起一種不安感。

　　瓢潑大雨，說下就下

　　烏云終于釋放了它的積蓄，霎時間從天空都傾倒了下來，天地仿佛被水連成了一體，暴烈的雨水打在青石的地板，青瓦的房頂上，炸開了一層白蒙蒙的水花將小鎮完全的包裹住。

　　王寄云只得跑到旁邊一棟大房子的門前，借大門上突起的外檐稍微阻擋一下雨水的親睞。

　　可這起不到多大作用，他背過身子，往手里呵了口氣不斷摩擦，一邊跺著腳想讓自己稍微溫暖一點。他的家中還有一個不速之客，母親還在熱烈得迎接那人。

　　他窩在門口的拐角里，心中想著自己的今后，一小時后或者十年之后，或許，他咬了下牙，他可以不必在這座邊陲小鎮里一輩子打魚曬魚，而是像她母親描述中他從未謀面的父親那樣，自由的馳騁在海上。

　　他應該是個商人吧，王寄云心想，聽說本地的魷魚干在京城賣的特好，他那個親爹應該也是干這個的。“嗯，應該是個商人”他嘟囔道。

　　突然他的肩膀被輕輕拍了一下，寄云茫然的轉過頭，卻對上了一張女孩子姣好的面孔，他一時語塞了。

　　“你剛才好像說要商量，商量什么啊？”青遠莞爾一笑，那笑容像一顆花種，從心底破土而出，一直向上爬，到了少年的薄面皮上才開出了花。這時他才注意到，青遠俯下身來一只手卻一直給他撐著一把古樸的油紙傘。

　　他忙不迭接過雨傘，道了聲謝謝，打在雨水吹來的方向，卻不好意思直視她的目光。

　　少女嘴角一歪，打趣道：“少俠是要在外面淋到幾時”？

　　王寄云隨著蕭青遠穿過蕭家的宗祠和大堂，蕭家是本地的大家，青遠又是主家，她家的宅子也是鎮子最大的，好在邊陲之地民風淳樸，對財權之類的倒也不過分拘泥。大堂供奉的排位后面有一處隱藏的居所，用于晚上添燈人小憩的。此時，隔間內一個雕花的精致鐵爐燃得旺，橙色的光芒透過鏤空的雕花打在四周，好似蟄伏在幽暗的花叢中。

　　少女拿鐵鉗撥弄著炭火。

　　“那個，謝謝你啦”

　　“謝我什么”？

　　“額？謝謝你讓我避雨”

　　“哦”少女有些不滿得應道，鐵鉗往爐子里用力捅了兩下。爐子的暖光附在青遠柔和的面孔上，光暈在她清亮的眸子里閃爍，寄云不知從哪生出一種尷尬。

　　“你家這個爐子挺漂亮的，哈哈哈”，旋即他在心底跳出一個小人指著自己生氣得問道“你為什么要說這個”？

　　“是啊，小時候有一次我非要到途徑的大船上玩，我阿爺拗不過我，給采貨商人送了一袋子魚干，才讓我上去看了下，結果我剛進去就相中了這個爐子，哭著吵著要，阿爺只好花了兩倍的價錢把它買下了”，青遠臉上浮上一層哀傷的神色“阿爺生前最疼我了，他大暑后走的，我便在這陪了他兩個月”。

　　“抱歉...”氣氛變得沉重了起來

　　可女孩仿佛沒聽到一般，自顧自得說著“往年中秋燈會都是我阿爺陪我看的，去年還說等我今年滿了十六歲就可以自己出來了”她轉過頭看著少年，希望得到一些想要的反饋。

　　“我今年才十五，明年就可以了”王寄云話語里多了一絲感嘆

　　“..........”青遠心想哪來的這號呆子，心頭升起一股無名火，溫軟的聲音也高了兩度“那你剛才一直在我家附近轉悠什么”？

　　“我只是打算回家，走到這里剛好下雨了只能在這避雨啊”他有些驚慌，不過說的倒也是事實。

　　“我家樓這么高，我在窗戶上都看見了，從我家起點畫一個三百米的圈，你這大半個時辰就沒出過這個圈”！

　　少年的臉皮掛不住了，驀地就燒的跟爐火一樣。他剛要嘴硬辯解

　　“今天就算了，可你已經轉了七天了”青遠雙手抱在胸前氣的轉過頭去。

　　良久，她聽到身后傳來少年發顫的聲音“青遠小姐，我..我想請你一起看燈會”少女喜上眉頭，但她馬上把歡樂的表情壓了下去，當她轉過臉時，王寄云覺得從未見過如此嚴肅的蕭青遠。

　　“我記得你燈籠做的不錯，按慣例我們互作對方的，你記得把我的做的好看些，要是做的不好，我可就約別人了”，還不忘嬌嗔地‘哼’了一聲。

　　“好。。好的”“你怎么變結巴了，嘻嘻，我跟你說啊.....”

　　話音未落，房門被吱得一聲推開了。

　　“父親？”少女驚訝得喊道。原來是蕭家家主蕭延吾。他的長馬褂穿的極其得體，寄云想這人仿佛就是為了馬褂而生地似的，可是這往常一絲不茍的馬褂上，今天也在小腿下濕透了半截。

　　青遠也看到了，她把驚慌壓下來，生氣的說“您就不能走慢點嗎，踩著院子里的石磚至于把衣服濕成這樣嗎？你都不知道你衣服多難洗”

　　蕭延吾白了自己女兒一眼，意思很明顯：待會收拾你，因為現在有個外人。他對少年說：你母親正打著傘四處尋你呢。這傘你拿著，別讓她干著急了。王寄云行了個謝禮，便打傘走了。

　　青遠在后面喊：“別忘了約好的啊！”他一回頭，看見房門被用力地關上了，木材沉悶的碰撞聲在雨天淅淅瀝瀝的聲音里分外明顯。但他還是大聲回道：“知道的，我記住了”。聲音拉得很長很遠。

　　大堂后面的小屋子里，蕭延吾的臉拉的也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