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你是三皇弟?”一聲熟悉的聲音傳來。
淚眼朦朧的眼里映入個身穿胡服,背著木劍的孩子,他臉上紅撲撲的,鼻翼上一層薄汗,琥珀色的眼睛在陽光的作用下愈發明亮,像一只捕獲獵物的小老虎,活力無限、英姿勃發。
趙玨有些恍惚,他分明記得自己被困在皇陵,這里又是哪里?自己已經死了嗎?
見他不答話,那孩子也不在意,繼續問道:“你怎會在那里?難道是爬上去下不來了?”
趙玨低頭,發現自己的身子小了一圈,正蹲在一支大腿粗細的樹枝上,距離地面有三四米高。他試著動了動,那樹枝搖搖晃晃的,似乎已無法承受他的重量,與主干相連的地方更是出現令人頭皮發麻的斷裂之聲。
樹下的孩子顯然也聽到了聲音,他一臉緊張,果斷放下背后的小劍,伸出稚嫩的雙臂,想要接住小小的趙玨。
四下并無值守的宮人,就算喊其他人過來幫忙只怕也來不及。
“跳下來,跳下來,朝這邊跳下來,皇兄接著你。”那孩子仰著臉,琥珀色的眼里滿是焦急,鬢邊已被汗水打濕。
趙玨有些猶豫,遲疑著不敢動。
又是一聲噼啪,那孩子愈發著急,大聲道:“跳下來!跳下來!莫怕,你信我,快跳下來,我接住你!”
樹枝已經有了明顯的傾斜,下一秒就要斷了,來不及了!
趙玨臉色一白,害怕地閉上眼,本能張著雙臂,宛若一只尚未學會飛行的幼鳥,朝地面俯沖下去。
“砰!”地一聲,一陣天旋地轉,眼前一片黑暗,耳畔那個孩子的聲音還在不斷重復著“你信我,你信我,你信我······”
聲聲話語仿佛就在耳側,趙玨想起來了,那孩子是他的大皇兄,大梁當今的太子,趙玟。
這是他四歲時的記憶,當時的趙玟也不過七歲,雖然兩人歲數相差不大,但地位可謂是云泥之別。
趙玟是大梁后宮之首蕭瑩,蕭皇后所出,是名副其實的嫡長子,從出生之日起就被寄予厚望。再加上他聰慧、健康又活潑好動,頗有當今圣上幼年時的影子,更激起天子初為人父的喜悅之情,不僅大赦天下,更是把年僅三歲的趙玟立為太子,再加上背后有將才輩出的遼東蕭氏做后盾,儲君之位可謂是穩如泰山。
反觀趙玨,母妃劉心怡只是五品小吏之女,娘家在朝堂上并無多少話語權,被封為順妃也只是因為誕下了皇子,根本談不上圣眷隆寵,甚至一年到頭,皇帝擺駕的次數都寥寥無幾。可憐趙玨,雖貴為三皇子,在皇帝心中,只怕還不如太子身邊的丫鬟來的記憶深刻。
出身的不同使這對兄弟除了正式場合遠遠地看上一眼外,幾乎沒有什么交集,尤其是對四歲的趙玨,直到那次被困樹上,他才真正記得自己的太子哥哥是什么模樣。
只是為何,現在會記起這些呢?
趙玨睜開眼,朦朧間似是看到一輪太陽懸在空中,橙黃色的光斬開先前那無望的黑暗,讓人溫暖又安心。
自己還活著?他得救了?
他動了動四肢,試著坐起來,失焦的眼神收回,漸漸看清了周遭的事物。
懸在空中的并不是什么太陽,而是先前他見過的宮燈。
這里也不像是之前行走的甬道,倒像是一間耳室,大約是墓主人身份低微,整個墓室除了一座棺木外,再無其他裝飾。
遠處的宮燈察覺他的動作,飄了過來,問道:“你醒啦?”
趙玨呆呆地盯著宮燈,沒有說話,就連呼吸也輕了幾分。
他保持著起身的動作沒有動,渾身上下都繃緊了,強力裝出一副鎮定的樣子,只可惜身側攥緊的手指泄露了他的緊張。
果然還是個孩子,她心下暗笑。
“不記得我啦?方才,你還抓著我的裙子,要我救你呢。”
六方宮燈猛地湊近孩子,他條件反射向后瑟縮。
下一秒,宮燈旋轉間化為了紅衣女子,嫩白的手指托住他的下巴,不讓他后退,左手提著的宮燈湊近,細細查看他的臉。
“嗯,真像,果然是皇家的血脈。”女子收回手,滿意地點點頭,對自己的計劃有了把握,連帶著眼里有了幾分笑意,更像那畫上的人了。
是她,原來那并不是自己瀕死的幻覺。
她,不是人,卻救了他,她明明說過救不了他。
趙玨如警惕的小獸一般,漆黑的眸子盯著她,像是在問她為何救他。
這孩子果真不尋常,見著她真身全然沒有恐懼之色,也沒有得救后的欣喜若狂,恐怕是不好糊弄啊。
女子干咳兩聲,解釋道:“先前說救不了你,不是說謊,只是我有我的苦衷,此一時彼一時罷了,既然你是皇室中人,情況自然大不相同。”
他沒有說話,漆黑的眸子仍然盯著她,似乎是在判斷她的話是否可信。
“剛剛你已是垂死之相,救你真的費了我不少工夫。”
“......”
這孩子不會是個啞巴吧?或者說聽不懂,是個傻子?不對,剛剛他還喊叫來著,難道是摔傷了腦子?
女子又湊過來,雙手從后腦勺到脖頸,尋摸著傷口。
兩人之間的距離非常近,彼此的呼吸交錯在一起。
孩子身子緊繃,下意識屏住了呼吸,她察覺到了,面上毫無波瀾,內心卻有點想笑。
簡直像個小貓崽子,明明心里怕得要死,面上還亮著爪子呲著牙,不肯輕易靠近。
她放了手,趙玨微不可察地向后退,拉開兩人的距離。
女子裝作沒發現的樣子,她微微一笑,旋身坐到那具棺木上,雙腿隨意地一疊,托著腮逗他:“方才我救了你,成了你的救命恩人,可你不僅咬了我一口,現在還不說話裝啞巴。”
趙玨沉默,眼里是滿滿的懷疑。
“你看,這是什么?”忍著笑的女子伸出兩根手指,上面一圈小小的牙印。
很明顯,是新鮮的孩子的咬痕。
趙玨抓緊了手里的衣袖,偏過頭去,仍是沒有說話,但耳垂浮上一抹可疑的紅色。
“所以,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
“我聽說救命之恩可是如再造父母的,你現在就是我的孩子了,區區名字還不肯說嗎?”
“......”
救命之恩或許是真,再造父母卻是胡說,孩子搖頭,回應她的仍然只有沉默。
“你既然不說,那我就給你現取一個名字如何?嗯......我想想......”
女子瞥到手上的牙印,拍手笑道:“有了,既然你這么愛咬人,那就叫你犬奴吧,怎么樣?”
小小的孩子立即僵住了,頭搖得撥浪鼓一樣,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寫滿了拒絕。
奈何女子就像看不到似的,滿意地點頭道:“嗯,你喜歡就好,就這么愉快的決定了,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犬奴。”
趙玨不可置信地看著她,敗在她認真的眼神下。
孩子終于屈服了,一臉認真地糾正:“趙玨,我叫趙玨。”
他的嗓音啞得如同含了沙礫,看來傷得不輕。
女子心中暗笑,更想欺負他了:“犬奴還是別說話了,小心日后嗓子壞了,雖說你體內有我的半顆內丹,不過這些小傷還是需要時間恢復的。”
內丹?
趙玨面露茫然,顯然觸及他的知識盲區。
“你還記得昏迷之前那個宮燈嗎?那個是我的真身,我在這里苦修了幾百年才修成現在的樣子。”
“妖怪?你會吃了我嗎?”
“我是燈化成的,不是餓死鬼化成的。”
女子扶額嘆息,人類怎么都是這樣的自信?以為妖怪一定喜歡吃人?
“對,你說你救了我。”
趙玨記起了她說的話,沉默了一瞬,忽然問道:“那我需要做什么?”
女子驚訝道:“嗯?你怎么猜到我需要你幫忙?”
孩子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稍黯:“母妃說過,大家幫我,是因為我有用。”
大家是誰?雖然是這個邏輯,怎么聽起來怪怪的?
女子皺眉,沒有過多糾結這個問題,開門見山道:“我想出去,皇陵四處出口需要皇家之血開啟,正殿不需要,但是機關太多了我也過不去,所以我需要你的血。
“當然,我現在舍下一半修為救下你,也并不是突然發善心,你也并不是就此能活下來,我的內丹只是暫時維持你的生命,五天內出不去,咱們倆,都會死在這里。”
女子豎起的三根手指,細如蔥根,卻是他們生命的最后期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