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長玠還在天君處,不如我們去附近轉轉,此時出了魔障還算安全的。”玄祉見她接受了宅子,心情似乎很愉快。
忘塵猶豫了一下,玄祉也不催她,趁她考慮的時候,用仙法把宅子清理了一遍。灰塵一去,整個室內頓時明亮了不少。
清理完,玄祉找了處藤椅,坐下歇息。剛一坐下,忘便開了口:“走吧,大黑。”
玄祉抬起頭,看向她時,發(fā)現她的眼睛里閃過幾分清明,還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毅然。大抵是下定了決心要拋去以前的不快。
淡淡一笑,玄色云袖輕拂過忘塵面前,忘塵的裝束變了個樣。頭發(fā)束在頭頂,窄袖布衣,儼然一個清秀的小小少年郎。
“走吧,塵兄。”玄祉煞有介事地拱拱手。
忘塵學他的樣子,輕咳兩聲,也拱拱手。
年關將至,凡間的集市熱鬧非凡。要么扯著幡子,要么掛著夸張的大燈籠,紅撲撲金晃晃,看得人眼睛都花了,不知該看哪里。還有的鋪子支起了一個外攤,幾乎要把中間那道細細的石板路給堵嚴實了。這樣的集街,洋洋灑灑連綿而去,竟也看不到盡頭。
人潮洶涌,忘塵從來沒見過那么多人,多的就像天宮蓮池里的紅鯉魚,擠在一起,分辨不出頭和尾巴,只能看到紅乎乎的一大波。
這人群比魚群好點,是五顏六色的一大波。忘塵擠在人群里,看到什么都覺得很有趣,每個店鋪都要探頭瞅上一眼。玄祉跟在她身后,時刻怕她走丟了。
奈何她身上的男裝是窄袖,他抓不到她的袖子,又不好拉她的手,干脆趁她看發(fā)飾的時候,蹲下身把二人的衣擺繞在一起,打了個死結。
站起身,忘塵已經拿了一個發(fā)飾在頭頂比劃,正轉過頭問他:“大黑,這個好不好看?”
大約是因為總在人群里擠來擠去,忘塵的臉上紅撲撲的,雖然臉頰還是消瘦的令人心疼,但是總算有了點康健的顏色,是屬于少女的特有的美好光彩。
玄祉一時看得有些怔愣,直到忘塵又問了一遍,他才把目光移到她頭頂的發(fā)飾上。
那是插在發(fā)髻上的裝飾品,是很粗糙,又很幼稚的一只小金雞。立在發(fā)髻上,看起來蠢蠢的。凡間正值雞年,這個物件大概是為了哄小孩子用的,圖個新年喜慶。
老板看玄祉沒說話,又看忘塵拿不定主意,以為是兩位小公子買給家里妹妹的,連忙拿了另外一個發(fā)飾遞到她手里:
“這位公子,若是替女孩子挑的,還是拿這個吧。現在姑娘們的眼光高了,那樣的物件哄不了姑娘開心的。還是這個好!這個圖案吉祥,比那小雞吉祥!”
忘塵低頭看去,老板推薦她的,是一枚鳳凰金釵。
是啊,誰會戴只雞在頭上呢。就連上次來凡間時,他給她的糖人和簪子……
她摸了摸那枚鳳釵,似乎想到了什么,訕訕地取下頭頂那只做工粗糙的小金雞,還給老板。
老板還沒來及接住,一只涼涼的手掌攔下了那只金雞。忘塵抬頭去看玄祉,他也在看她:“這只雞,很好看。”
說著他低下頭,拿出銅錢把蠢蠢的發(fā)飾買了下來。付了錢,玄祉又對那老板說:“雞年是吉年,沒什么圖紋比雞更吉祥。”
忘塵看看玄祉,心里也有了底氣,跟著補了幾句:“就是就是,你看不到的地方,還有雞仙呢!”
說罷二人相視一笑,也不管老板一頭霧水,轉身去了別家鋪子。
有一家鋪子門口擺了很多紗面刺繡的小圓扇,拿在手里裝飾用的。許是冬天賣的格外便宜,鋪子門口擠滿了人。
那小圓扇真好看,繡了鴛鴦在上面,紗面做水,靈動得令人嘖嘖稱奇。
忘塵是識不得鴛鴦,離老遠看著,以為是兩只小雞啄毛圖。便也擠過去湊這個熱鬧,瘋狂搶購的人群哪里顧得上她,一個肥嘟嘟的大胳膊肘飛過來,她嚇得趕緊把頭往下悶,剛躲過去,卻又被擠得往后跌。
好在玄祉在后面扶住她,側過身幫她擋住洶涌的人潮。忘塵抬頭看他,就見他的胳膊攬在她身后,大手虛浮在她的頭頂,護著她的腦袋。
不知道誰拿著糖人吃剩的竹簽,在混亂中戳到了玄祉的手,忘塵見狀趕緊拉著他離開那群人,又拽過他的手,幫他吹氣。
玄祉笑著說:“不打緊。”
旁邊的鋪子是家賣布匹衣裙的,忘塵對衣裙沒什么興趣,拉著玄祉就要去看別家。但玄祉一再堅持,說她的衣服太單薄,大冬天的,還是挑一身的好。
忘塵掃了一圈店里的襦襖:“好像都差不多,我挑不出來。”
玄祉指了指其中一身大紅色的襦襖:“這個喜慶。”
忘塵看了看那個大紅色,心里面立馬就想到了見微和天后。不由得縮了縮脖子:“不要不要。大黑,要是你買給自己穿,會喜歡哪一身?”
玄祉聽她這么問,便用手背點了點店里顏色最深的一件玄黛色襦襖。那顏色,和他自己身上的顏色相差無幾。
忘塵呵呵笑了兩聲,心想,他還真是對得起自己的名字,啥都要玄色。
“那就要這身吧。”忘塵走過去,把那身玄黛色襦襖抱在了懷里。
回過頭叫玄祉付錢,忘塵看到他面露詫異,她這才反應過來,低頭看了看那身衣服,笑了笑:“衣服穿上,我自己又看不到,既然這樣,不如買一件你喜歡的,反正你看得比較多。”
一條街沒有逛到一半,大大小小的東西已經買了一大堆。衣服,被子,茶具,花種子,菜籽……總之是把凡人生活要用的東西買了個遍。
玄祉在后面扛著東西,忘塵在前面一手拿著肉粉團子串,一手拿著飴糖。兩個人的衣擺晃晃悠悠連在一起,走的近時察覺不到,走的遠了便會拉緊,拽得忘塵咯咯笑著又朝他靠近。
看他拿了那么多東西,忘塵不忍,很快就找了處地方吃飯。那是家很小的鋪子,在門口搭了棚子,用油布圍起來,底下用石塊和長長的木板壓著。
刺骨的寒風用力吹著油布,把那油布吹得嘩嘩作響,一會兒往里面鼓,一會兒往外面鼓。油布里面,促狹的空間只擺的下兩張方木桌,忘塵和玄祉進去時,剛好有兩個人吃完,他們便坐了下來。
老板熱情的招呼他們,幫玄祉把背的大包小包放到了鋪子里面,以便他們可以舒坦的吃東西。
“這樣冷的天,就要熱湯吧。”忘塵把已經冷掉的肉粉丸子串拿在手里,一會換到左手,一會換到右手,捏來捏去不知道放哪里好。
玄祉會意,要了兩份牛肉面魚子。繼而把她手里的吃剩的丸子串拿了過來:“不想吃就給我吧。”
說完他也不嫌棄,把她啃的亂七八糟的丸子串給吃了個干凈。忘塵看著那串肉丸子,忽而顯露出淡淡的迷蒙神色。若是長玠,大概只會給她扔了,那個人會嫌臟,一定會碰也不想碰她吃剩的東西。
“下雪了!娘親,外面下雪了!”鄰桌的小女孩從矮凳上跳下來,跑到外面去,又一溜煙的跑回來。
忘塵向外面看去,果然是雪,大得像是泡茶用的白雛菊,又像是在地上團成一疙瘩的柳絮,呼啦啦地被風吹的四處飛舞。雪又大又密,凌亂的糊在擁擠的人潮中,逐漸的,連路人的臉都看不清了。
忘塵看著雪,玄祉看著她。
兩個人都看得入迷,像是耳邊的喧囂漸漸淡去,整個天地靜謐無聲,只剩下眼前的雪和人。
“客官,您的牛肉面魚子!”一聲吆喝后,一大團白色的熱氣涌到忘塵面前。
忘塵回神拿起湯匙,喝了一大口,燙的她眼淚都掉下來了。
玄祉嚇了一跳,連忙用袖子幫她擦拭臉上的淚,可這眼淚卻是越擦越多,越擦越多……似乎怎么也擦不完。
大約是這湯,真的太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