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稚童們在卜式的帶領下坐完早課之后,周福氣已經煮好了米粥,汲暗覺著少年的手藝很不錯,有點平淡中見真章的感覺。
只有卜式認為,老家伙是喝著少年煮的米粥,回憶起了少年時在山下闖蕩時的苦日子,所以才喝的有滋有味。
只有葉小花有點不開心,今天運氣好也不好,好是因為周福氣終于舍得放大米煮白粥了,不好是因為碰上了兩個搶粥喝的對手。
所以葉小花一改往日慢吞吞的性子,轉眼間便喝了三碗米粥,清空了鍋底。
離別時,卜式一一拍了拍稚童們的頭頂,儒家各文脈當中雖有學術之爭,可終究都是儒家的家務事,要是因此而導致某個文脈斷絕,絕對不是身為儒家大祝的卜式所希望看到的。
不管映月鄉里的這撥小家伙最終有幾人能真正拜入姚安恭門下,都是未來儒家的氣運。
汲暗在墨家里也是個不管具體事物的清閑人物,把自己畢生巫道傳給周福氣之后,更是沒了再替墨家各脈收取幾個可造之材的興趣。
即便是有這個心思,有卜式這個老對頭在,也難以實現,要不然卜式在探明真相后依舊不肯離去,在這里磨磨蹭蹭的裝樣子,就是擔心他汲暗偷偷的把這幾個小家伙拐到墨家祖庭里去。
汲暗翻了白眼,揮舞衣袖如趕蒼蠅,“走了,走了,你要是真相中這幾個小娃娃,不如你帶著他們返回大燕京都好了,就當是老先生帶著蒙童游學,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不就是你們這幫儒生最喜歡掛到嘴邊的話嗎。”
卜式冷哼一聲,不去搭理說話陰陽怪氣的汲暗,儒家學生千千萬萬,學宮祭祀每年為了怎么勸退那些不能如學宮便撞死在宮門前的士子都傷透了腦筋。
要不是為了姚安恭那個可憐的先生,卜式能像盯賊一樣看著汲暗嗎。
老人不愿意為此多費口舌,和周福氣打了個招呼后便轉身離去,一步邁出便有百丈距離,轉眼間消失在少年的視野中。
汲暗也用腳尖在地上點點花花,最后沖少年和稚童們擺了擺手,“小家伙們,有緣再見。”
老人用腳猛的跺地,斑斑光線自地下透出,汲暗的身影憑空消失。
有同伴離去總歸是件傷心的事情,所以一行人在下山的路上都沒有怎么說話。
好在小孩子的忘性總是很大,很快便把不開心的情緒拋之腦后,隨著四個稚童間又有了歡聲笑語之后,一直很關心小家伙情緒的周福氣也長舒了一口氣,
對嘛,幾個小家伙和汲暗聊天的次數還沒自己多,要是這樣都讓小家伙們傷心難過半天,對與汲暗和卜式離開并沒有多少傷感的周福氣則要懷疑自己是不是太過冷血了。
拜汲暗和卜式兩位大祝的賜福,接下來的路途果然走的很是順利。
只有遇到第一座城鎮之時,發生了點小意外。
北陽鎮是一座中等規模的城鎮,但和度朔城一樣,四周圍有高墻,城門皆有披甲持銳的守卒。
周福氣鼓起勇氣帶著稚童們進城的時候,卻被戍守士兵攔了下來。
一個絡腮胡子的壯碩伍長,向周福氣討要進城所需的戶牒關文,這讓周福氣當場呆滯,少年連戶牒關文到底什么都不曉得,進度朔城的時候也沒見姚先生有什么戶牒關文啊。
少年還特意在一旁觀察了一下接下來進城的商旅行人,確實是人人都拿出份小本本,交個那個伍長驗證完畢后順順利利的入城而去。
看來還不是少年所猜測的那樣,守城士卒見周福氣年少,私下索要賄賂,是真的要什么官文。
雖說出映月鄉也有些時日,可幾次折騰之下一直是在山野里奔波,對于外邊的天地,尤其是市井民俗少年依舊是一概不知。
畢竟不是在山林里跋山涉水風餐露宿,只要有周福氣一個人就行了,涉及到融入到外面世界的人事中,沒有周福氣想的這么簡單。
正當一行人急的團團轉,周福氣甚至想繞道走山路的時候,一位身穿褐色官服的中年男子快步走出城門。
那個胥吏仔細打量著周福氣一行人,最后上前問道:“在下李琦,是本鎮官驛的驛丞,敢問諸位可是來自大燕國的學宮學生,不知您是否就是周福氣。”
周福氣瞇了瞇眼,默不作聲,神色戒備。
他們是被汲暗臨時起意施展法術帶到神洲中部的,不曾向人透露過來歷,又怎會在此被人叫破身份。
那個自稱驛丞的男人爽朗笑道:“今日早上有山上的仙師降臨本鎮,是一位學宮君子,說是今日會有四個稚童和一位少年游學至本鎮,不光將你們來歷交代給我們縣令大人,還把諸位遺失在學宮里的過關文牒交到了咱們縣令大人手上,說是你們接下來要一路順著官道趕到大燕京都,我已經為各位專程騰出了屋子,不敢說有多好,但還算干凈素潔,還望各位多包涵,免得因為此事影響兩國邦交大事啊。”
這位以待人接物聞名的小吏見少年和幾個稚童依舊是神情不變,李琦猛然記起一事,一拍大腿連忙說道:“若是不信,我可以馬上去驛館喊來一人,此人與諸位相識。”
周福氣向前走出數步,問道:“敢問驛丞,那人名叫什么?”
李琦有些發愣,因為今天縣令大人交代的是糊涂差,他對于此事純屬上傳下達,那個來人是誰他同樣不知道,也不敢問。
見這個小吏的神情,路白瓷和葉小花視線交匯了一下,各自皺了皺眉頭。
此時,一道蒼老嗓音從李琦背后響起,“少年郎,是我。”
一個小老頭笑瞇瞇的看著周福氣,青色的破舊馬褂,竹杖點地,羽扇輕搖,土里土氣的氣質中還夾雜這幾分非凡氣度。
正是周福氣在出鄉不久后那位被姚安恭強行拘來給少年講解山上事的土地小神。
周福氣驚呼道:“土地爺爺”
小土地聽到稱呼后連忙作揖,“當不得,當不得,小老兒是受姚先生所托,一路南下給諸位送大燕過關文書的,為此還有勞學宮的一位君子把小老兒送至此處。”
能在這里見到熟人少年自是開心不已,只可惜土地神因為職責所屬,要立刻趕回去,那位姚先生吩咐過,只要文牒送到即可,人還是讓他們一步步走回來,就當是一次提前的游學歷練。
稚童們沒見過土地神,自然不認識這個小老頭,可看周福氣的神情,八成是真的,心里便不由的長舒一口氣。
別看這幾個小家伙年紀尚幼,卻是極為早慧。
周福氣告別小土地之后,又恭敬的向驛丞李琦表示感謝。
小吏驛丞連忙擺手道:“可當不起小郎君的歉意,都是我應該做的罷了,我們這些小吏上下下都是做的伺候貴人的活,整日為了五斗米奔波罷了。先不聊,我這就跟守卒知會一聲,進了咱們小鎮你們可以四處逛一逛,不是我夸口,咱們小鎮別看規模不大,但卻是附近一等一的富庶之地,繁華的很咧。”
驛丞隸屬于小吏,這類胥吏不入流,連品官都算不上,無論哪一國,這官場之上的清流濁吏之分,是一條巨大鴻溝,哪怕他們撐起了整個國度官場機器的底層運行,也不受上流人士的待見。
進城后一路閑聊,沒過多久就來到李琦所在的驛站,有眼尖的驛館雜役跑來迎接,見是幾個衣著簡樸的小娃娃,竟還勞駕李琦這個驛站頭等座椅的驛承親自領來,倒是蹊蹺事。
驛丞李琦果然給周福氣他們安排了上等驛舍,李琦為人八面玲瓏,沒敢讓少年自行安排三間驛舍,而是等到周福氣做主分完房間后才告退。
在周福氣安排下,鄭微微畢竟是個小姑娘,自己一個人住一間甲等驛舍,周福氣和葉小花住一間甲等驛舍,路白瓷和林幼學住另一間甲等驛舍。
等所有人各自放好行囊包裹后,便聚集在周福氣的房間內,因為李琦得知周福氣一行人要購置游學旅途所需物品,便推薦說小鎮東邊便有一座坊市,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五花八門的雜貨,應有盡有。
驛丞還主動提出擔任向導,周福氣也想著有李琦這個地頭蛇在,市井之間能夠省去許多不必要的麻煩,便約好時間等換下官袍的李琦過來逛坊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