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蔽!”胡不重扭頭朝救援人員大聲喊道,腦門上青筋急促地鼓動著。
刀弧的速度并不快,墨色的弧體拖著灰黑的尾影,里面所蘊含的不詳氣息讓首當其沖的幾人心驚膽跳,沙蟲和秋華下意識就不要命一樣地榨取著自己的念,地上的石壁肉眼可見地迅速被加持強化著,土黃色的晶巖壁高大而厚實,石壁之下隱隱有著半透明的銘文在游曳流動,壁面也泛起了一層薄薄的淡藍流光,兩人的臉色幾乎是瞬息之間就蒼白了下去。
“嘿嘿,今天也玩盡興了,讓我們下次再見吧。”
對于在場所有人來說,恐怕目前就只有短褂男人還能有余力在這種情況下脫身了,橫掃而出的刀弧里蘊含著的氣息讓他感覺十分不妙,他現在并不是完全的狀態,旁邊一群人對他虎視眈眈,而現在援助人員也到場了,剛才突然參戰的女人,就是一個信號,一個再不走很可能就再也無法離開的信號。
受那奇怪的刀弧影響,他們勢必無法放棄身后的這些救援人員,轉為全力防守,這個時候冒死襲殺似乎有些脫力的黑色盔甲毫無意義,這個人身上透著濃郁的墮落和絕望,早已踏過了那條線,在被他拖了這么久的情況下,基本不可能再有回天之力,補刀是一個殺手的職業操守,但是冒著極大的危險強行補刀并不在他的職業教條里。
打定主意之后,短褂男人不再猶豫,他深吸了一口氣,榨取著為數不多的念力,提氣輕身,他的褲子已經被刮得破破爛爛,隱約可以見到緊繃而微屈的雙腿之上那一道道翻紅的傷口,只見他一個縱躍,借助樓房之上的護欄和空調外機等,像個熟練的猴子攀越森林樹叢一樣,噔噔地攀上了樓頂,消失在眾人視線中。
“混賬!”巧手羅剎緊咬的牙關中只來得及迸出了兩個字,手上仍然不斷地加強著防御,她現在確實無心分神。
她有預感,這一起早有預備的陰謀,并非像以往那樣的小打小鬧,而是一張早已鋪開的大網,正等著獵物的出現,而顧冷正是目標之一。她有能力強行留人,但這個決定的代價很可能會是在場所有人的性命,她不敢賭,她不能賭。
她是刀弧擴散的第一道防線,所受的傷害必然是最大的,她必須要守住!不!是盡量減少后續他們承受的壓力!
黑色災難是所有人心中無法邁過去的一道坎,所有經歷過黑色災難的“老人們”,都深知這東西的可怕性。它身上那墨黑色的能量猶如一頭貪婪的亙古巨獸,幾乎對所有類型的能量都是來者不拒地吸入同化。
而現在這道正在擴散開來的墨色刀弧,看上去薄弱不堪,卻和當年的氣息相差無異。它超脫于任何一種已知的法則,在空中緩緩推進著,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慢增長著。
“所有人!倚靠障礙物,圍繞救援車,全力構建聯合防御!快!馬上!”
頂在前面的幾人都很清楚,除了他們稍微有點抵抗能力之外,在場所有人都不具備和這種能量抗衡的實力,如果他們這道防線都撐不住,那在場的救援人員、普通民眾,將無一能生還。
救援人員們在胡不重的指令下,快速熟練地三兩結群,紛紛圍繞著救援車群,構成了一個個防御節點,一條條半透明的念絲從各個節點飄搖晃蕩著朝四周的節點編織而去,一層薄薄的光膜從各個節點延展開來,看上去脆弱不堪,卻又不斷地擴張、聯合,最終形成了一張覆攏著一大片區域的保護層。
羅沖站在保護層內,視線被那一道墨色的刀弧深深吸引著,雙眼深處輕輕悄悄地籠上一層薄薄的霧紗。
覆天攏地如海似潮的銀絲,陡然拔地而起的晶巖壁,玄奧流轉的銘文,這發生的一切都如同巨浪涌潮般沖擊著他的感知。作為負責人之一,他早有接觸過相關文件與資料,可卻仍然及不上現場親身感受的萬分之一。
如果......這股力量能歸納到隊伍之內......能為人民所用......能為我所用......
一個瘋狂而狂熱的想法不受遏制地在他腦海涌現,一連串的設想和夢幻在眼前連篇浮現,作為一個身經百戰的老兵,一個從底層一步一腳印爬到這個位置的老兵,他深知很多時候事情并非以人的意志而轉移,在爬升的過程中他更是見識了人世間種種曾經為他所唾棄的丑惡,他見過太多太多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悲況,同樣埋在心中的期望也太多太多,在墨色刀弧那無形的引誘下,欲望被無限地放大,理智的柵欄搖搖欲墜。
“聽好了,這次沖擊,我們務必要接下,就算是捐軀報志,這也是我們進入隊伍之時已經明了的決斷,決不允許任何一絲猶豫!”
“是!”
小隊指揮的號令和眾人齊聲的應和,響徹了這一方天地,仿佛一道驚雷,驚醒了沉溺于迷夢中的羅沖。
我這是......
羅沖驚起一身冷汗,回過神來,原本還守在救援車旁邊的他不知不覺間已經走近了保護層,離出圈只剩一步之遙,而保護圈外,墨色刀弧仍在緩緩擴散。
“您......長官,您沒事吧?”跟在身邊的衛兵怯怯地問道,他一直跟在羅沖身旁,想起剛才羅沖臉上浮現起的那詭異的笑容,他感覺有點脊背冒涼。
“啊,嗯,沒事,我只是想靠近看看這層保護層而已。”羅沖語氣和平常無異,就像是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一樣,而他那緊攥的指節,正在微微顫抖著。
前面的幾人自然是不知道這期間的小插曲,全力加持著晶巖壁的他們頂著和以往完全不同的負面影響,艱難地為晶巖壁鍍上了一層又一層的附加屬性。如果是使用了和保護層同樣的念力協調技術的話,將念力加持到沙蟲和秋華身上,效果其實會更好,可幾人自戰役結束后已經分開了好久,自然是不可能再執行這種高精度的方案。
胡不重的視線始終落在巖壁外的羅剎身上,他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只能透過半透明的晶壁看到她那艱難支撐著的身子,而腦海里不斷浮現的,卻是當年一幕幕令人心揪的畫面,她的淚水、決絕、顫抖,在這一刻就像是進行了情景復現,他仿佛還聽到了她當初那撕心裂肺的哭號,那是小隊解散的第一個信號。
擋在前面的她......也許會回想起更多有關當時的痛苦吧......
胡不重很清楚這些都是負面影響誘發出來記憶,可眼下的情況幾乎毫無辦法取抵御,他也只能堅守在沙蟲身旁,不斷為晶巖壁加固。
每個人心中都會潛藏著一些不愿回憶的傷痛,而突如其來的引誘直接突破了眾人的心理防線,隨著念的消耗,精神意志也會有一定程度上的削弱,此消彼長之下,他也不得不承認,退役的這段歲月里,無情的時間早已將當初那一份堅韌的壯志雄心消磨殆盡。
對小隊里的所有人來說,刀弧的擴散速度遠比想象中更要慢一些,它十分詭異地在空中不斷凝聚擴散,而這速度卻反常得超出所有人的理解。大家都能清楚地感應到,這確實是和曾經那一股幽黑深邃的氣息同出一源的能量體,但就是這么點的距離,本該早就發生接觸了,卻硬是給他們留下了完善防御的寶貴時間。
而那被黑色盔甲包裹著的顧冷,現在處于一種很奇妙的狀態。
他能清楚感覺到身周的一切,輕微的風吹,對面羅剎他們緊張的呼吸,墨色刀弧掠過空間的消蝕感,遙遙和墨色刀弧連著的念。
這一切仿佛親眼所見,可他卻又很清醒地知道,自己并未真正醒來,就像是隔著屏幕卻想要觸碰到屏幕之內的影像一樣。他嘗試了很多次,也無法操控自己的身體,思想和肉體仿佛成為了分道揚鑣的兩方,在行為上互不干擾,而大腦卻能清楚地感知到肉體上的一切。
墨色刀弧擴大著,前進著,終于是接觸到了第一道防線。
銀絲密密麻麻地纏繞翻滾,整面銀壁仿佛是活動著的無數銀蛇,這是巧手羅剎常用的技巧,這往往能在實戰防御中卸掉大部分的力量。
而這一次銀壁并沒有如想象中那樣奏效,銀絲接觸到墨色刀弧的瞬間,如同被虛空消蝕一半,所有接觸到的銀絲都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了墨色刀弧之內,非但沒有造成一點動搖,反而有種滋養了刀弧的感覺,使得它的前進的速度變得明顯地快了起來。
“快回來!羅剎,這不是你一個人能抵擋住的!”胡不重焦急地大喊道,他的心臟已經很久沒有像現在這般不安了。
“不,這是我要償還的債。”她聽到了胡不重的話,只是留給了他一個輕輕搖動的后腦勺,就算作是回應了,她的嘴中輕聲低喃著,目光漸漸陷入呆滯。
隨著墨色刀弧進一步的入侵,她所受到的負面影響也是頓時倍增,墨色刀弧的吞噬使得她的念也產生了暴動,她的身體本能地想要后退,原理危險,可她卻任憑著負面情緒的侵蝕,一只腳后拉一邊發抖一邊硬撐著。
“姐姐,好神奇,我這是要變成超人了嗎!!?”
“姐姐,以后不怕有人再欺負你了,你弟弟已經是個很強的男子漢了。”
“姐,我受夠了那群人對你呼來喝去,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受委屈!”
“為了這群愚蠢的廢物,你居然打我!從小到大你都沒打過我!”
“我受夠了這里,墨守陳規地遵從著無聊的規矩,我要改變這個世界,你們不敢做、做不到的,我來!”
“從今天起,我們不再是姐弟,我們不再有任何關系,我會用我的方式去阻止那群人,你們,太弱。”
“殺了我......殺了我!!!姐姐!!!!”
回憶在塵封的角落漸漸涌現,曾經的一幕幕在眼前來回輪播,童年時的無知,青年時的叛逆,軟弱時的哭喊,爭執時的吵鬧,親人叛出時內心的絞痛,甚至是他們姐弟最后一眼時,血液濺到臉上的溫熱,都仿佛被完整地復刻了下來。
被墨色刀弧影響過深,沒等刀弧擴散到她的身體,自身的念就已經暴走,然而她的念早已經超負荷使用,暴走的銀墻直接在她面前炸開,她被高高地拋飛,重重地摔落在地上,正面的身體被炸得血肉模糊。
而在外人看來,這一切不過是接觸刀弧后短短一兩秒的瞬間而已。
“我......”
黑色盔甲的手指頭動了一下,墨色刀弧的擴張戛然而止。
“今天受傷的、不幸的人,已經夠多了......”
顧冷艱難地睜開眼皮,他的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需要耗費他極大量的念,衰弱感幾乎是在他動彈手指的第一時間就接踵而至,他還是太過弱小,根本支撐不起這個形態的身體幾秒,冷汗浸濕了全身,身上的每一個部位都仿佛銅澆鐵鑄般沉重。
可他還是咬著牙,將手緩緩抬了起來,仿佛天生就刻印在骨子里的本能,他的腦海里像是生來就知道怎么驅散這一彎墨弧。
“散開吧......”
手臂遙遙指向墨色刀弧,五指顫抖著聚攏,終于是在他脫力昏迷之前握攏成拳,而讓眾人如臨大敵的墨色刀弧,隨著他的動作和低語,慢慢聚攏回縮,直到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