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煜霖看著眼前男子的面容,輕聲道:“在我去江南之前,父……皇,很隱晦的提醒過我。”
“他說什么?”
“說‘薛府其實還是可以做些事情的,有些事情雖然不容忘卻,有些人卻還可以提一提。’這是他的原話”。周煜霖說完低著頭,不敢看那人的眼睛。
男子靜默良久,從牙縫里輕聲嘣出幾個字,
“他,如何?”
“還好,很疼我……這半年間看著又有幾分清減。”
“還在……求道?”
“嗯,這個月又去了道場……我沒跟著去……二哥去了。”
“哼!”男子輕哼一聲,臉上頗有幾分不屑,“修道修己,即便是真修得長生不老,于江山社稷何益?”
周煜霖不敢多言,只靜靜聽著。
“唯我佛慈悲,教化黎庶,普度眾生。執善念,重因果,天理輪回生生不息。”
“兄長又有所悟?”
“這些日子倒是悟了許多。”
周煜霖抬眼,笑道:“兄長也不可太過,俗世中人,悟得多了,反倒不美。還不如像我這般,酒肉穿腸過,美人在懷中,來得痛快。”
“老八。”男子厲喝一聲。
周煜霖聽聞卻眼睛一亮。
老八……這一聲老八,意味著他的兄長又回來了。然而心中卻一滯,這也意味著自己要挨訓了。
“老八在。”
“你簡直太過荒唐,此去江南用什么不舉的由頭。找來這什么金神醫……即便他名滿南北府州,也不過是個江湖郎中。這樣的人給你開的癥結文書,又當什么用?”
周煜霖笑了,眉宇間又流出浪蕩不羈的意味。
“沒法子啊,這貴妃巴巴的要給我塞個正室,我他娘的才不要呢。”
煜王咧了咧嘴,冷笑道:“她想做什么,老三勢還不夠大,還要拉我這個閑散王爺,上她家的馬車?婦道人家,也不動腦子想想,即便我愿意,父皇也不會愿意的。”
“所以你就用了這一招?”
“我能怎么辦,只有用這個由頭。”周煜霖挑眉得意一笑,“我給父皇說了,你猜他怎么說?”
“怎么說?”男子插了一句。
“哈哈……父皇叫我滾。”
“你就滾了?”
周煜霖嘴角一揚,“兄長,皇命不可違啊,我只有滾了,滾到江南,天長路遠,能耐我何?”
“你啊!”男子輕輕一嘆,“再如何,也無須用這個由頭,堂堂皇子被人譏笑,日后誰敢嫁你。”
“不嫁正好。都是庸脂俗粉,還入不得我的眼。更何況,這不舉的癥結文書,誰要看?誰敢看?”
當真是想在太歲頭上動土啊,給弘文起個蔣不舉也就算了,誰敢在他面前言語一聲,不打得他滿地找牙,他就不是活閻王。
“呵,你這小子……”男子被他這沒由來的豪氣逗樂。周煜霖見他笑了,忙上前一步道:“兄長,要說這金神醫,可不是兄弟我吹,在江南真是獨一份,那醫術比太醫院那些廢物們,可強多了。”
“噢,此人小小年紀,竟然如此厲害?”
“那是。”周煜霖想著那女人的面龐,搖著頭得意道:“二哥,三哥只要私下里一打聽,我這癥結文書是金神醫開……晚上不知道該睡得有多舒坦。”
男子被勾起了幾分興趣,道:“把這金神醫說來聽聽。”
周煜霖眨了眨眼睛,悠然一笑道:“這人說來,話就長了……”
“那就慢慢說,左右今天無事故”
十二月初一,晨時三刻,杜嬤嬤親自替慕晚珂穿衣梳洗,屋里靜謐溫馨,空氣中涌動著淡淡的柔意。
慕晚珂梳了對俊俊的垂鬢,戴了些釵兒珠,身上著一件月牙白金銀刻絲對襟直襖,款款走出屋子。
彩月幾個身上挎著包袱,垂手立在門口,見小姐出來,看得眼睛都直了。
慕晚珂淡淡一笑,扶著杜嬤嬤的手,徑直出了院子。慕府的馬車早早的候在莊子門口。
慕晚珂目光掃一圈,眼角的凌厲讓跟車的婆子垂下了頭。馬車緩緩而行,并未朝著城里去,而是徑直上了官道,直奔揚州河碼頭。
杜嬤嬤掀了簾子略掃了幾眼,低聲道:“小姐,看來這慕府的人,及不待見小姐,連一個晚上都不讓小姐歇在府里。”
慕晚珂眼中浮上冷意,渾不在意道:“我要她們待見做什么,我裝瘋賣傻這么多年,這一回露了真容在那些人面前,是討債去的。”
慕府的人越不待見她,她的心才能越冷酷。
杜嬤嬤道:“小姐還需凡事小心,那些人都不是善茬。”
“嬤嬤放心,我心中有數。”
離莊子百米的一處小山丘上,李平帶著一眾兄弟們騎在馬上,目光眺視。今日小姐走水路進京,他和兄弟們按著小姐的吩咐,一路跟著進京。
等馬車緩緩啟動后,他見時機差不多了,回首道:“咱們也該動身了。”
“是,老大!”兄弟們齊聲應下。
半個時辰后,馬車駛入碼頭。慕晚珂扶著杜嬤嬤的手下車,俏然立于岸邊,風吹著她的發,微有些凌亂,如墨般的眼睛,熠熠閃著光芒。
周遭瞬間安靜下來。
南方有佳人,遺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船上的慕家眾人心神一凜,各自心頭涌上滋味。唯有慕家老爺,一看到孫女的那張臉,轉身拂袖而去,根本不愿意多看一眼。
慕二爺見女兒走近,俊臉有些扭曲。當初他大婚,迎梅氏入江南時,也是走的水路。
梅氏盛妝打扮,在船頭迎風而立,像個仙子一樣好看極了。一晃五年過去了,仙子化成了白骨,只怕也猙獰的很啊。
平陽郡主見男人立著不動,嘴角冷笑。把對慕晚珂的恨意,深深藏到了心中。
慕晚珂對眾人向她投來的目光,報以明亮一笑。這一笑宛如鮮花怒放,讓冬日的碼頭亮了起來。
慕府的白眼狼們,她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