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堂里，昔語棠詫異的看著肖奇領進來的男人，驚呼道“于幫主？你怎么回來了？”

　　于平樂呵呵的摘下頭上的斗笠，抱拳道“又來打擾昔姑娘了啊。”

　　“你我怎么說也算共過患難的，說這話就太客氣了。只是京中還到處張貼著捉拿于風幫眾的告示，于幫主怎么就回來了呢？”昔語棠請他坐下，叫人上了杯熱茶。

　　于平擺手道“早不是什么幫主了，于風幫已散幫，于某現在不過就是一個游逸閑人，此次回閭陽是有一些私事要辦。想著上次走的匆忙，也沒來得及與胡兄道別，這不就趕緊來姑娘這兒找他了么。胡兄可是還不知道我來了？嘿等我過去嚇一嚇他。”說著他起身要走。

　　“啊、胡掌柜啊，他、出門游歷去了。”昔語棠打了一下磕絆，拿不準胡文成這次會不會見于平，只能將人攔下胡鄒道“走的時候也未定歸期，早的話可能明日就會回來，晚的話、那可就不好說了啊。”

　　“這樣啊。”于平有些失落，見昔語棠還在看著他，才復又揚起了一抹笑，道“那等胡兄回來，還勞煩姑娘幫忙帶句話給他。就說：我于某人很高興這輩子能有他這個朋友。”

　　“于幫主這是？”昔語棠蹙眉，她怎么聽出了一股訣別的味道呢。

　　于平自己也察覺到了他的話有幾分奇怪，哈哈一笑，解釋道“姑娘不要誤會，于某說這話是因為尚在逃亡，此次無緣與胡兄一見，下一次就說不準是何年何月了。雖說于風幫已散，可于某卻身無他技，還是只能過刀口舔血的日子的。這腦袋啊，今天還長在脖子上，沒準明天就要搬家了。”

　　“于幫主可真是嚇了我一跳。”昔語棠嗔怪一句，又問道“好好的，怎么就將于風幫給解散了呢？”

　　“一些兄弟過夠了這種日子，只想攜帶家小安穩余生。剩下還想繼續干的，于某也沒那個能力再帶領他們了。而且逃亡這種事情，目標太大也不易于隱藏，索性就散了吧，對大家都好。”

　　在他的語氣當中，昔語棠輕而易舉的就聽出了其中的落寞與不舍。她道“待風浪平息，于幫主或許還可以重聚于風幫的。”

　　“但愿如此吧。”于平苦笑一下，起身告辭。

　　“天已經黑了，于幫主投店也多有不便，我讓人收拾了一間客房出來，你且住下吧。”

　　“多謝姑娘好意，于某還有別的事，還是不打擾了。”于平不想連累到昔語棠等人，客氣拒絕了她留宿的好意。

　　第二天上午，徐安就來告訴了昔語棠一個不好的消息。

　　“方姜？吏部那個方主事？”昔語棠蹙眉道“可看清了？”

　　“嗯。”徐安注視著她，點了一下頭“就在今日午時。”

　　昔語棠奇怪的道“一般處斬不都要等到秋后么？他這也不是什么謀逆的罪，怎么定的這么突然呢？”

　　徐安搖頭解釋“昨日于幫主突然回來，我就留了個心。今日小七我們出去找了找，果然城門上早就貼了告示，只是咱們府上一直也沒人出城，才沒看到罷了。”

　　“城內沒有，卻在城門口貼的到處都是，這是要故意引于風幫的人回來啊。”昔語棠有些坐不住的自椅子上站了起來“去客棧找。”說著又一拍腦門，懊惱道“昨日忘了問他住哪了。”

　　“算了，碰碰運氣吧。甲乙得留下看著沉香苑，你和徐達小七帶著剩下的丙、丁、戊、己、庚、辛去鬧事附近的客棧找，記著別鬧出太大動靜。等午時一刻要是還找不到，就來監斬臺找我。還有，這件事絕對不能讓胡掌柜知道。”人救回來固然是好，要是救不回來，就讓他一直以為于平在他不知道的遠方安穩生活吧。

　　囑咐完青黛在家看好胡文成，昔語棠就帶著南星出門了。

　　她在慕禪雅室的單間要了個臨窗的位置坐著喝茶，眼睛卻一直瞄著街上來來往往的人。時間很快就到了午時一刻，徐安三隊人馬也都陸續回來，沒有任何收獲。

　　“找不到那就只能等他自己出現了。”昔語棠轉著茶杯，幽幽嘆息“先去路口守著，將眼睛放亮點，看看蹲不蹲的到吧。”又回頭看南星“我這不用留人，丙他們不認識于平，你也跟去幫忙吧。”

　　午時二刻，衙役壓著人犯到達。

　　方姜穿著囚服，身上傷痕累累，帶著手鐐腳鐐艱難而行。上了邢臺，他被衙役推的趔趄幾次仍然不肯跪下，只拖著鐵鏈面向百姓站的筆直。

　　百姓在圍觀他，他也在打量這些百姓。看著看著，他眼中突然涌起了無限的悲憫，忽而開口唱道“君兮王兮，無德于民。親宦逐賢兮，偏信忘身。濫殺荒淫，神鬼棄兮。嗟夫，嗟夫！誤國央民！”

　　他聲音沙啞干澀，唱的不成調子。可或許是因為那語調里始終帶著的一抹笑意，倒是意外的讓人覺得這首歌也不那么難聽了。

　　慢慢的，穿著同樣囚服的兒子和奴仆也有樣學樣，傲然而立的站在他身后跟著吟唱。

　　大太陽低下，他們無視衙役猛烈的踹打，踉蹌、卻沒有一個人倒下。身上的鐐銬相擊而響，和著低吟宛若玄音。

　　雖然他們在唱“大道既隱，天下為家。各親其親，各子其子，貨力為己，大人世及以為禮。”可昔語棠卻在他們披散著頭發也無法阻擋的熾烈眼眸，看到了一個選賢與能，講信修睦，君親民、民愛君的美好畫卷。

　　人群中，一個婦人淚流滿面，嗚嗚咽咽的跟著出聲，胸前的衣衫已經哭濕了一大片。

　　“別哭。”方姜看著她滿眼的憐惜。

　　婦人緊抿著嘴唇，想要忍住眼淚卻流的更兇了。

　　方姜看著她傷心欲絕的樣子，眼底竟也有一抹水光閃過，他極力忍著聲音里的顫抖，露出一抹笑，道“我就是去探探路。別怕，我不會走遠，就守在這兒等你。”

　　他的聲音很小，小的連站在他身后踢打他的衙役都沒有聽到，婦人卻捂著嘴巴，越發肝腸寸斷。

　　方姜不再看她，忽而揚聲道“世道不公，不如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