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地時間上午七點二十分。

　　“……今日凌晨24時許于本市韓國城發生的銀行綁架案件，目前事件已宣告結束。”電視里播放著洛杉磯早間新聞，客廳的沙發上，林陌睡意惺忪地打了個哈欠，手捧一杯咖啡小口啜飲起來。

　　這是銀行綁架事件發生后的第七個小時，和往常一樣，林陌回到了家中，洗漱一番后將電視切換到洛杉磯市頻道，倚坐在沙發上開始回顧他們昨晚的“豐功偉業”……在其他人眼里，這無疑是本市SWAT小組為了保護市民而做出的又一次貢獻，然而只有他們這些真正身處其中的人才知道，解決整個事態的并非他們這些正享受贊譽的斯沃特成員。

　　“警方持續封鎖案發地點長達數小時，目前人質已全部安全獲救，并且沒有任何人員傷亡的報告。據相關人士透露，本市S.W.A.T小組在此次行動中發揮了關鍵作用……”年輕的新聞主播端坐在播報臺前，背后的熒幕中放映著警察在馬路上拉起警戒線的畫面。然而直至報道結束，新聞里也沒有出現任何關于保衛者的報道，反倒是洛城警署以及自己所帶領的S.W.A.T小隊，由于在本次緊急事件中“反應迅速”，而受到了本市新聞媒體的大肆贊揚。

　　“反應迅速……是啊，最后連大門都沒進去。”拿起遙控器更換著頻道，林陌不屑地撇了撇嘴。絕大多數人永遠不會知道是誰保護了他們，清楚真相的只有一小群來自洛城警署的警員，而這些人——包括林陌和他的小隊在內——都被警局下達了緘默令，不得對任何人分享昨夜行動的具體內容。

　　腦海中再次浮現出那些保衛者的身影，林陌不禁有些感慨，來到這個世界二十多年了，盡管自己早已經知道這里與CF的游戲世界觀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可他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真的會遇見他們——那些守夜人般的保衛者，他們來了又去，像黑夜里潛伏的幽靈，迅速解決了事態后便離開現場。若不是昨晚那個獵狐者，林陌覺得自己甚至不會知道他們來過了。

　　視線投向桌面上記著賬號的便條，那是瑟瑞娜——或者說自己的父母——留給自己的。事實上直到現在，林陌依然感到有些難以置信：自己多年未見的父母竟然是保衛者成員……然而究竟又是什么原因令他們十七年不曾回來，而現在卻又無端地提供給林陌一個所謂的“選擇”……

　　拿起遙控器心不在焉地切換著頻道，林陌忽然有種古怪的感覺——似乎希望這一切都不曾發生，自己依然是一名普通的反恐特警組成員，不必面對任何回憶與抉擇……

　　“Global Risk——‘全球風險’國際傭兵公司，然而在大多數人眼里，‘保衛者’才是他們最具代表性的稱謂……”畫面切過，一片軍事基地的俯瞰圖忽然呈現在屏幕中，林陌一愣，隨即想起這似乎是國家地理頻道最近正在熱播的一個有關保衛者的系列專題。

　　“1946年，一位從二戰戰場上歸來的年輕德國軍官，滿身風塵地回到了位于維也納郊外那世代屬于格里芬家族的城堡中——他的名字是羅文.格里芬。”低沉平和的旁白音娓娓道來，畫面轉動，一位年輕、英俊、富有貴族氣質的年輕人正從泛黃的相片上注視著林陌，“而這，恰好是叛逆的羅文.格里芬加入帝國海軍的第五個年頭，這一年，他的兄長因病去世，他不得不從此承擔起自己一直以來所抗拒的東西——對家族的責任。”

　　“數年來血與火的洗禮，不僅讓羅文見證了自己如何成為一名侵略者，更令他親眼目睹了戰火帶給這個世界的災厄。作為整個歐洲的金融巨頭，格里芬家族于二戰期間曾通過軍火及各種軍工領域生意累積了龐大利潤，而在年輕的羅文眼里，這些財富全都源自苦難和屠殺，以至于他后來在自己的日記中寫道：‘我們就像一群嗜血的禿鷹，停棲在被詛咒的累累白骨上，享用死亡所帶給我們的饕餮盛宴，并對此歡欣不已……’，愧疚與悲憤令這位未來的格里芬家族大家主越來越難以忍受，甚至一度患上了輕度抑郁癥。”

　　“1949年十月，正式從父親手中接過家族后，羅文只身前往柏林。在這里，他與數個受到他私下邀請的金融家族及大型財團領袖進行了會面。在這次會談的議桌上，沒有商業談判的利益紛爭和爾虞我詐，有的只是一個單純、高尚的主題——和平。在飽受戰爭蹂躪的柏林，它就像是從灰燼中長出的第一枝和平之花的幼苗。”

　　“1950年，‘全球風險’國際公司在瑞士正式成立，在吸收了二戰期間數個著名傭兵組織后，該公司依靠雄厚的資金支持迅速成長擁有較高知名度的國際軍事集團，并很快和多個國家簽訂了相關的安保與軍事協作合約，在全球各地遭受戰爭蹂躪的區域維護局勢穩定同時協助戰后重建工作……”

　　竟然還有這種事？林陌翹著眉毛端起了咖啡杯。前世作為一個文科生，歷史可以說是他政史地三科里唯一拿得出手的學科，因而二戰歷史自然也是十分熟悉。但現在看來，保衛者的存在已經在許多方面改變了這個世界的歷史走向，所以才造就了電視上這些林陌以前聞所未聞的史實……

　　他忽然關掉電視，轉而拿起沙發上自己的手機，打開微信輸入了那串已經能夠倒背如流的數字——屬于瑟瑞娜·希爾的微信賬號。

　　“windchaser”——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簡潔的用戶名與一只彩繪而成的蜂鳥頭像。逐風者……她為什么會選這個名字？林陌低頭凝視著手機屏幕，又一次陷入了猶疑。

　　……

　　與此同時，“保衛者”駐洛杉磯分部，某秘密審訊室。

　　“不打算說點什么嗎，先生們？”昏暗的房間中，倚坐在曲背軟椅內的男人輕聲問，臉龐深藏在陰影里。房間另一側，五名依然穿著避彈服的囚犯被雙手反銬在椅子上，神色緊張而凝重。

　　“AK—47突擊步槍、內紅點瞄準器、9毫米軍用半自動手槍、全套特種護具和避彈服……對于普通的銀行劫匪來說也太過奢侈了一點，不是嗎？”

　　回應他的仍是一成不變的沉默。

　　“對啊，我忘了，”男人在座椅上調整著姿勢，“你們潛伏者都不太愛說話，這一點我早有領教。”

　　一句輕描淡寫的敘述，既非詢問也不是威脅，卻令幾人臉上的神情不易察覺地微微一變。與此同時，一沓文件夾雜著照片被扔在了桌面上。

　　“我只是很好奇，你們這么做的原因究竟是什么？”男人的聲音里浮現出一絲冷冽，“我了解潛伏者大都是些喜歡亂蹦的斗羊，可似乎從沒干出過這種令人不齒的事情。”

　　“我們有我們自己的命令，黑衣者。”坐在中間的那名劫匪忽然揚起頭，橘黃色的眼珠里流露出嘲諷。

　　“哦？什么命令？命令你們像街頭混混一樣去打劫銀行？”男人輕輕一笑。盡管他的五官被陰影遮蔽，可嫌犯們依舊感覺到了某種冰冷而局促的視線，“如果潛伏者能想到的事情只有這些，那我們恐怕得好好斟酌一下和他們的協約了。”

　　“盡管斟酌去吧，”黃眼珠奸笑著，“不過按照保衛者與潛伏者間的合作協定，你們得放我們回到組織。”

　　“什么？我可沒有扣押任何潛伏者人員，”男人伸出兩根骨節分明的手指，從面前那一沓文件里輕輕扯出一張，夾在指間晃蕩著，“我只是受洛杉磯市政府的委托，在對韓國城銀行搶劫案件的嫌犯進行審理——這是來自市長辦公室的委托函，或許你想看一眼？”

　　黃眼珠臉上的笑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逝了。

　　“當然了，看在你們來自同盟組織的份上，我們會基于一般監禁人員的基礎上給予你們優待——以示我們對盟友的尊重。”男人無可挑剔地侃侃而談著，完全無視了對方那越來越陰沉的臉色，“等到市政府方面的委托達成，我們就會立刻安排運輸你們至最近的潛伏者機構——當然，如陪審團決定不起訴你們的話。”

　　黃眼珠嘴角不易察覺地抽動幾下。在所有經常與潛伏者產生沖突的國家政府中，美利堅無疑是首當其沖的第一位。而山姆大叔對這個“不識抬舉”的獨立傭兵組織顯然也相當不順眼，并在2015年將其納入了所謂的“貿易往來限制清單”中，限制了潛伏者在其國內的許多業務。因此男人所謂的“最近的潛伏者機構”幾乎也就成了一句空話……除非對方將他們空運到加拿大或南美，否則自己就算在這兒坐到老死恐怕也難以逃離。

　　“行了，今天就到這里吧，從昨晚折騰到現在想必你們也累了，”男人拍拍手，在囚犯們驚愕的注視中松爽地站起來，“帶客人去他們的房間，我們明天在這兒老時間見。”

　　房間四周幾位全副武裝的衛兵走上前，將囚犯們從椅子上解開后帶離審訊室，男人一直目送著他們走出房間，這才輕輕打了個響指示意開燈。

　　“你覺得怎么樣？”隨著室內一片燈火通明，他頭也不回地輕聲問。

　　“很難說，但他們顯然對自己現在的處境早有預料。”男人身后，獵狐者瑟瑞娜雙手抱胸從角落里緩緩走出，“我看不會那么簡單。”

　　“一切等我們聯系了潛伏者方面再說吧。”男人埋頭整理著文件，“你見到那個小子了？”

　　“嗯，”年輕的獵狐者嘴角輕輕上翹，“傳奇人物林風銘和克里斯汀·羅蘭的兒子。”

　　“他應該跟你年紀相仿，如果我沒記錯的話。”

　　“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我非常確定你明白我什么意思。”男人收起文件轉過身，燈光下他一身筆挺的昂貴西裝，鼻梁上一副黑框眼鏡襯托著那張富有東方韻味的面孔，看上去英俊而儒雅，“作為保衛者駐洛杉磯分部的負責人之一，我想我有責任關心一下下屬的個人問題。”

　　“嗯……你們中國的領袖都愛這樣么？”獵狐者無奈地搖搖頭。

　　“我們習慣將部署視為家人。”男人煞有其事地注視著獵狐者，“你也是我的家人，瑞娜，所以我希望你也能安頓下來、找到一個適合你的人……”

　　“停停停，你現在的口氣聽上去簡直就像我媽。”

　　“如果那樣能讓你收一收心的話我覺得也值了。”

　　“以后再說吧，”瑟瑞娜機敏地轉換了話題，“現在怎么辦？你打算親自匯報嗎？”

　　“目前還不能確定，等我們先從那幾個人嘴里撬出些實質性的東西后再說吧，”男人搖搖頭，視線再次落到手中那一疊文件上，“潛伏者——他們最近的舉動很奇怪。”

　　“他們一直都很奇怪。”

　　“不可否認……但這次不一樣。短短一個月內，他們的人在加利福尼亞各處制造了四起銀行搶劫案。”

　　瑟瑞娜輕輕吹出一聲悠長的口哨。

　　“我猜政府對他們的瘋狂舉動沒意見？”

　　“當地政府不知道這些人的真實身份，只把他們當做普通銀行搶劫犯處理。”男人冷笑著推了推鼻梁上的鏡框，“但對我們而言，潛伏者的行事手段實在太熟悉了。”

　　“那你打算怎么做，好心提醒他們？我猜市政局得給你發一枚好市民獎章才行了。”

　　“我說了，現在還不能輕舉妄動，至少要等到我們弄清這些家伙想干什么。”鏡片下閃過深思的光芒，“我總覺得……他們像是在找什么東西。受到洗劫的全都是私人銀行，并且都有一定的黑道背景。我想我們應該從這里入手。”

　　“得了，扮演偵探是你的專長，我可不要跟著摻和，”瑟瑞娜用手掩住嘴唇，有些困倦地輕輕打了個哈欠，“如果沒有其他事的話，我打算先回去了——漫長的一夜，你知道的。”

　　“當然，快去休息吧。”男人微笑著點頭，“睡前記得順便考慮一下我的提議。”

　　“哪一部分？”

　　“那個和你年紀相仿的林陌……”

　　“去你的。”

　　她轉身走出審訊室，在邁出大門時卻又驀然停下，從上衣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部手機低頭查看，屏幕上方的微信任務欄正顯示著有新的好友申請信息。

　　她輕擊任務欄，眼中倒映出屏幕上柔和的光影，嘴角逐漸勾起一抹笑意。那發來的驗證信息上只有簡單的三個中文簡體字。

　　“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