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朦朧中,幾根枯枝被燒的焦黑落下,砸醒了趴在地上的少年。
少年手臂被灼傷,背上蓋著焦黑的蛟御騎軍旗,他艱難的站起身子,眼前是四處黃煙,幾乎三步一尸,倒下的戰馬,漫地盔甲兵器,一眼望不到邊。
他已經分不清晉魏的戰士,蹲下扯過一個戰士的布袍,三兩下包住正在流血的大腿。
他嗓子很疼,身上很疼,心已經麻木了。
少年咬著牙,每一步都走的艱難,托著一條腿,走到大晉營地旁,營地糧草都已被人毀掉,他吃力地把一塊石頭旁的尸體搬開,靠上那塊滿是血腥的石頭,終于松了一口氣。
早上母親還給了他一塊馕餅,說今日或有一戰,他順手塞進前襟,才穿上鎧甲,戰了一日,沒想到這塊馕餅成了他最后的糧食。
睜著空洞的雙眼,望過去都是戰士們的尸骨,他第一次開始厭惡這個地方。
在戰場上出生,在戰場上長大,五歲便會舉槍,十歲能上戰場,所有人都和他說,他天賦異稟。
他其實不喜歡,為什么要把別人的努力歸咎于天賦。可看見母親每每回翼城與那些人說起自己,都欣慰自豪,他便覺得,再努力一些又何妨。
六歲生辰那日,父親結束一天的巡視,將他抱上城樓,放在最高處看著與大晉分界的國家,拍著他肩膀說,“奕兒長大了也要像父王一樣,做百姓和國家的護盾,等我和你母妃老了,就由你帶著蛟御騎,帶著他們啊,沖鋒陷陣,保衛國家,做個大英雄。”
那時他哪懂這些,操著一口不成熟的聲音,對著空空的城樓許誓。
既然姓了司馬,便要擔起司馬氏的責任,這是他從父親那聽到的最多的話。
少年抬手遮住眼睛,就算如今身邊空無一人,也不能讓別人看見眼淚。
不知過了多久,薄暮也漸漸消失了,夜要來了,天空變成了淡藍色。
少年吃了馕餅,站起身子,一陣頭暈目眩讓他又倒下了。
“你怎么樣?”
少年抬頭,一人身穿藍色長衫,樸素秀雅,站在尸堆旁,手上拎著許多東西。
“來看笑話?”少年語氣不善,他能想到的也只是看笑話一詞了。
另一少年苦笑著搖搖頭,不顧血腥坐了下來。
“趙再霄,這是我大晉的國土,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少年語氣低迷,自己如今同廢人一樣,敵方的軍師都可以明目張膽一個人到這兒挑釁了。
“我是帶了話來的。”趙再霄把懷中的兵符遞給少年,“他們讓你好好活著。”
趙再霄分明看見少年接過兵符的手在顫抖,甚至整個身子都在顫抖,可他一句話都沒說。
整個夜空黑漆漆的壓了下來,少年嗓子喑啞,“誰殺了他們?”
趙再霄搖了搖頭,“沒人殺他們...國君想用戟王夫婦換大晉十五座城池,他們知道了,在牢中自盡了...他們是英雄...”
少年只緊緊握著兵符,即使全身無力,手掌上還是摳出了紅色的印子。
一生守護大晉,如果真用大晉十五座城池換來性命,他想,結局還是一樣。
更何況,大晉會換嗎,十五座城池才僅僅換兩個人。
“你來這兒,不怕我殺了你嗎?”少年陰翳的盯著趙再霄。
“你現在就跟半個死人一樣,何懼?”趙再霄輕笑幾聲,一個人若總用假裝來保護自己,真的很容易露餡。
“這是衣物糧食...記得要好好活著,我說過,你可是我第一個欣賞的人。”趙再霄把包袱放在少年面前,看著漫地尸身,不著痕跡的嘆了一口氣。
趙再霄已經走出了些距離,聽見少年低沉的聲音,“我會還你的。”
他難得笑的真誠,在黑夜里應下,“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