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柳進入軍營預備參軍時不過十歲左右的年紀,小姑娘不僅小還瘦的可憐,雙頰凹陷下去趁得一雙眼睛大得驚人。四肢像蘆火棒似的瘦弱纖細,怎么看都像是個巨大的滑稽稻草人形玩具。看不出顏色的灰蒙蒙的料子布裹著細幼的軀體,陸柳撐著碩大的頭顱靜靜地坐在軍營外面的臺階下,唯獨一雙眼睛如同廢棄的古井般不起一絲波瀾,整個人不言不語的安安分分地坐著,她的眼睛怎么看都不像是個十來歲的孩子式的目光,反倒歷盡滄桑感,直直的讓人相起老人遲暮的掙扎,守營的小卒斜眼望過去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陸柳安安靜靜的坐著,無論看守的官兵如何大力啐著嚷著趕她滾出軍營,叫囂聲,責罵聲,難聽的字眼一個字一個字的砸在陸柳的身上,就連旁人聽了也如同刀子一片片割在肉上似的疼得鉆心,可小姑娘木木愣愣得像是沒聽見似的,渾渾噩噩的不知道在等待些什么。
臺階上的彪型大漢們個個威武雄壯的比試著什么,口中含糊不清的叫罵著低俗的言辭直叫人臉紅心跳。等人一個接一個的被錄用了,陸柳仍然不動聲色的坐在地面上。看遠了仿佛感覺她定有什么蓋世無雙的絕技所以才如此氣定神閑,可你若走近了看過去,陸柳的眼眶猩紅有戾氣翻滾不休,雙拳緊握著似在克制著什么,唯有雙肩大幅度的顫抖透漏了陸柳的隱忍不發。
“官爺,您在考慮考慮我吧。我雖然是個矮小的個子,可我是個能干的人。我只吃一個人的飯,就能干三個人的活兒。官爺?”陸柳還是不得不起身,她已經不知道笑了多少回了,此刻陸柳雙眼生輝如同假寐,掐媚的笑得臉皮子生疼,大大的眼睛里充滿了巴結感,一張一合間滿滿的透露出了生活難討的無奈感。
“滾開,你都來幾天了。要收你早收了,還不快滾!別擋了爺的道路!”官兵惡狠狠的啐道,推搡不定時一把將陸柳摔在地上。眼冒金星中全身的血液上涌,陸柳的眼底泛著微弱的叨光。少女像只受傷的貓咪舔舔自己心上的傷口,再不復一言,冰冷冷地看著官兵大步離去。
有血液順著胳膊肘流了下來,渾身都是火辣辣的疼痛感,陸柳緩緩起了身揉了揉擦傷的胳膊肘,走路時一陣兒骨肉切割的疼傳來時才發現傷了腿腳,只能緩緩頓頓地跛著走。每一步都鉆心的疼,每一步都步履維艱,每一步都如刀尖跳舞,陸柳想笑,卻幾次三番扯出了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
陸柳的心隱隱抽痛,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活得這么窩囊,為什么自己一出生母親就沒有笑過,為什么呢?到底是為什么呢?陸柳想著想著突然間就眼前一黑,沒有了神志。
等陸柳醒來就見到了上京城今年的第一場雪,她當然沒有被哪個殷俊的公子少年救助,在上演那么件以身相許的佳話。生活總是騙人的,你如果不能適應它就只能改變,要么改變自己,要么改變命運,陸柳選擇了后者。
陸柳走在薄雪覆蓋的路上,咯吱咯吱的踩著晶瑩剔透的白雪。霧松落了一層又一層的雪,這世界還是啊,明明那么無情無義,卻偏偏給人間覆上了一層純潔無暇的白。讓人在美景中沉醉淪陷,忘卻此身此地此中愁。陸柳跌跌撞撞的拐向了街尾的破巷子里,在最后面的小窩棚,是她破的不能再破的家。
“嗯……啊……哈……哈哈……”
“爺,爺,好久不來看奴家了啊……”
“賤人……”
陸柳剛想抬起手推開鄙陋的柴門好避一避這越下越大的風雪。就遠遠得在門外聽見了什么,陸柳不得已只能躲得遠遠的。她仿佛生怕被什么臟亂的東西給玷污了似的,只能紅著一雙眼睛在雪地里狂奔著,此刻沒有了傷痛和無奈,只有個委屈的孩子在無聲哭泣。
“啊——啊——啊——為什么——”陸柳的眼淚落了下來,痛恨地問著大地和蒼天,她的叫喊聲劃破了天際,誤打誤撞地召開了身混沌里沉睡多年的靈脈。紫光如水般涌出陸柳的身體,聽得有陣陣驚雷炸裂開來,遠處的大地上綻放出道道耀眼的白光,隔著大雪霏霏的雪夜里,格外明亮。
“啊——”陸柳大幅度喘著粗氣,冰冷的空氣擠起了陸柳的肺里面。有寒冷自心底傳向了外面,帶起徹骨剔透的涼意。
“這都是命啊,這都是命啊。我命由我也由天!”陸柳面無表情地自嘲著不自量力的自己。有行人的衣袍在夜色里被風揚起,卻是久久不語。回到了衰敗的家里,燭火頭昏昏暗暗地點亮了一方小屋子,四處漏風但好歹是個窩。
“小柳,你怎么這么晚才回來?母親很擔心你的!外面下雪了是吧?看看我們今天有肉吃了。你開心嗎?”蘭姬溫柔的舉著手上的肉片對著陸柳比劃著那片肉適合做什么菜,明天該如何改善伙食之類的云云,混著呼嘯而過的北風,蘭姬的尾音堙沒在寒氣中。
這個可憐的女人自始至終都沒有露出過笑意,蘭姬眉眼間的美艷卻叫人大吃一驚。任歲月不饒人美人生出了細細的皺紋也不能驚擾到她被歲月潤澤所沉淀的美感。
“娘親,明天我再去軍營試試吧。總不能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娘親,今天軍營雖然沒有要我,還管了我一頓飯呢!你看,我吃飽了飯還給你帶了個饅頭。你快嘗嘗看,這新鮮的饅頭是不是很甜?”陸柳胡亂地摸了把眼角的淚痕后,自背后掏出來了個小小的白饅頭。
饅頭早沒有了熱氣兒,干硬得叫人難以下口。蘭姬卻是笑著咬了一口接一口,不說難吃也不說好吃。
“小柳,你去休息吧。母親等會兒要去值夜。你自己睡吧。明天要穿厚實點別被風凍著了。哦,還沒有厚衣服呀。”